夜,依旧浓稠如墨。
北地初春,寒风裹挟着残冬的凛冽与泥土的湿冷,刮在脸上,如冰针刺痛。
官道两旁,枯黄的草叶下,倔强的绿意瑟缩,像心中摇摇欲坠的希望。
萧元宸一袭玄衣,沾满尘土与夜露,冰冷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因疲惫与焦虑而佝偻的脊背。
那张往日俊美威仪的脸,此刻布满骇人的憔悴与仓惶。
下颌青色胡茬根根分明,颓唐狼狈。双唇干裂起皮,渗着血丝,呼吸带着灼痛。
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布满血丝,像两团被绝望点燃的鬼火,死死盯着前方被夜色与薄雾笼罩的道路,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恐惧与濒临崩溃的疯狂。
没有大队人马的簇拥,那太慢了。
每一息的耽搁都是用钝刀割婉婉的性命,也是凌迟他自己的心。
他只带了百名鹰扬卫亲卫,数十名“暗卫”夜枭。这些人,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此刻只像追魂夺命的黑色闪电,沉默疯狂地撕裂夜幕,目标直指百里外的朔方城。
马蹄踏在泥泞的官道上,溅起点点冰冷的泥浆,打湿袍角,发出“噗嗤”“哒哒”的急促声响。
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萧元宸快要裂开的心上,震得五脏六腑翻腾。
“婉婉……等我!”
“你一定不能有事!”
“求你……”
他在心中嘶吼,那不是祈求,是血泪的哀鸣,卑微到尘埃里。
九五之尊,此刻却像无助的孩子,向上天祈求渺茫的仁慈。
寒风灌入干涩的喉咙,带起火辣腥甜,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痛楚。
他伏在颠簸的马背上,身体每个关节都在抗议极限奔驰,肌肉酸痛麻木,五脏六腑似乎错位。
但他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被名为“恐惧”的冰冷占据,冻结了痛觉,只剩下心在滴血,仿佛要流干生命力。
眼前闪过与婉婉的点滴!
那些刻意忽略、却早已刻入骨髓的画面,此刻争先恐后涌现,用温柔也残忍的方式凌迟神智。
初见时,在北境的边关小镇,她穿的洗的发白的粗布麻衣,在街边摆摊卖阳春面,声音细弱,纤细脖颈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那样柔弱的小丫头,遇见他被追杀,巧妙的救下了他的命。
幸好那会儿天光还没有大亮,自己后来都佩服这丫头的胆子!
那时候婉婉会偶尔偷偷抬眼看他,那双清澈见底、不含杂质的眸子,像受惊的小鹿,纯净得让他为之一怔。
后来进了宫,灯下,她有时候会为他研墨,青丝如瀑,几缕垂落在雪白颈项,随动作晃动,带着淡淡兰花馨香。
那香气如今清晰萦绕鼻尖,让他心痛如绞。
她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做错,连呼吸都放得很轻。那份深藏的爱恋,他并非不知。
江山社稷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习惯将柔软深藏。以为那是保护,却不知,这份护略,竟是刺向她最锋利的刀!
她的女红做的很好!婉婉给他做的第一个荷包,就是一个寻常青色布料,素线绣了几竿墨竹,针脚细密,竹叶栩栩如生,朴素雅致。
灵秀宫里,宫中给她的份利她都和内务府换了适合自己的布料,给自己做了一柜子的外衣,里衣,还有鞋靴。现在自己贴身的穿着都是这个小丫头做的,是那样的合心妥帖!
她平时亲手做的几道小菜,清淡爽口,带着乡野淳朴风味。
是他吃惯山珍海味后,难得的清新鲜美。她总能用最简单食材,做出让他胃口大开的饭菜。
围场之行,小丫头舍身为他挡箭!那是她第二次救他了!
那时的自己震撼的无以复加!那么柔弱的婉婉却竟然对自己如此!让他怎么可以失去她!这份情让他承受不住!他的小丫头!
她被太后迫害“假死”离开之后,他思念如狂,鬼使神差的一直随身佩戴这个荷包,指腹摩挲上面绣线,感受她指尖温度。最终珍而重之藏在贴身衣袋,日夜不离。
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在一点点渗透他的生命。
寻找婉婉的那几个月煎熬,更是想把这小丫头刻在自己的骨头里。
他得知婉婉有孕时,又惊又喜!
此刻想来,每个细微表情都清晰如同昨日。
在朔方城找到婉婉的时候,她怀孕七个多月了,他们相见的那一瞬间,婉婉开始的不敢相认,她每退后和躲避他一步,他都心如刀绞!
后来他们甜蜜相拥,婉婉一手紧张绞着衣角,眼底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夹杂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对他的依赖。
也曾经轻声问他,孩子将来会像谁。
他早早算好产期,暗中为她备下一切最好之物,只等风波平息,便将她和孩子接入宫中,给她世间女子能有的一切尊荣。
他以为自己掌控一切,运筹帷幄。却独独没算到,她会血崩!
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是他布下的弥天大局,是他刻意营造的“身死”假象,让她担惊受怕,日夜忧思,才导致这般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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