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盘似的月亮不知何时已攀至中天,将清辉泼洒在蜿蜒的柏油路上。仪表盘的蓝光映出剩余里程:还有98公里。车载空调送来的凉风里,裹挟着淡淡的艾草香,混着张萱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水味。
"省长,您老家这么偏啊?"张萱揉着惺忪睡眼,趴在车窗上向外张望。月光下,远处的山峦轮廓如墨,近处的稻田泛着银白的涟漪,偶尔掠过的农舍透出零星灯火,恍若坠入了一幅水墨画。
顾有为单手握着方向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早说了,我是正儿八经的放牛娃出身。"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追忆,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上的木纹,仿佛又触到了童年时粗糙的牛绳。
"我还以为那是您谦虚呢!"张萱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月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平日威严的眉眼此刻也变得柔和,"以前听您在会议上说'要多为基层百姓着想',现在突然明白了。"她的声音不自觉放轻,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稻草人,若有所思。
山间公路蜿蜒如墨色绸带,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声响。顾有为的目光始终锁定前方,仪表盘幽蓝的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忽然开口打破车内的静谧:"张萱,你也想当大官吗?"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张萱正望着窗外掠过的萤火虫出神,闻言猛地坐直身子:"我吗?"她重复了一遍,尾音不自觉地扬起,像是被突然惊醒的小鹿。车厢内短暂陷入沉默,只有轮胎与柏油路摩擦的沙沙声,还有后座上给老人带的糕点礼盒偶尔晃动的轻响。
"其实我小时候想当一个舞蹈老师的。"张萱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声音比往常低了半度。月光透过车窗斜斜洒进来,在她睫毛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仿佛藏着许多未说出口的心事。她想起少年宫舞蹈室的镜子,想起踮着脚尖旋转时飞扬的裙摆,那些绚丽的梦最终都被锁进了抽屉深处。
顾有为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哦这样。"他顿了顿,山间潮湿的风卷着稻花香涌进车厢,吹散了些许凝滞的空气,"那怎么走了这条路呢?"
张萱咬住下唇,犹豫片刻后轻声说:"我爸说士农工商。"声音小得像是怕惊动什么,却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她想起父亲推了推眼镜,郑重其事说"当官才能为百姓做事"的模样,想起母亲连夜缝补她赴考穿的正装,那些画面与此刻车窗外斑驳的树影重叠,在记忆里摇晃。
顾有为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温和而带着了然:"那你父亲很满意你现在吧。"他想起自己年迈的父母,也是这般盼着子女安稳顺遂,即便远隔千里,一通电话就能让老两口乐上好几天。
"嗯。"张萱用力点头,眼里泛起细碎的光,"每次回家,爸爸都会把我的工作证擦得锃亮,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她歪头看向顾有为,突然来了精神,"不过跟着省长学到好多东西,也算没白'弃舞从政'啦!"
顾有为余光瞥见她重新扬起的笑脸,心里某处柔软被轻轻触动:"你父母是什么职业?"
"两个都是老师。"张萱的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骄傲,"我爸教语文,我妈教历史,小时候家里书柜比衣柜还多。他们总说,教书育人是'士',当官为民也是'士',都是要挺直脊梁做事的。"她说着说着,窗外的月光更亮了,仿佛为这些话语镀上了一层银边。
车轮碾过盘山公路的减速带,发出沉闷的震动。顾有为的目光穿透挡风玻璃,落在远处山坳间若隐若现的灯火上,喉结缓慢滚动:"张萱,其实你还有的选,而我已经身不由己了。"这句话裹挟着山间的夜雾,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沉重,在狭小的车厢里缓缓流淌。
张萱猛地坐直身子,安全带在肩头勒出紧绷的弧度。仪表盘幽蓝的光映着她瞪大的双眼,看着这位平日里永远腰背挺直的副部级领导,此刻竟像被抽去了脊梁般微微佝偻。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那些她从未注意过的细纹,此刻都成了岁月与权力雕刻的印记。
"省长,您这个位置也有烦恼吗?"张萱的声音发颤,指甲无意识抠着座椅边缘的皮革,"去哪里都前呼后拥,一句话就可以掌控我这样小人物的命运..."尾音消散在空调的嗡鸣声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忙低下头。
顾有为却轻轻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的回响。他松开一只手,将车窗降下三指宽,山间潮湿的风卷着松针的气息涌进来,吹散了车内凝滞的空气:"张萱啊,权力是下不来的高台,脱不下的长衫,你懂吗?"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出断续的节奏,仿佛在叩问某个遥远的答案,"就像你明明穿不惯高跟鞋,却不得不踩着它在红毯上走一辈子。"
张萱咬住下唇,看着顾有为映在车窗上的侧影。月光为他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那些棱角分明的线条里,藏着她从未见过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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