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陈恪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身着深青色翰林官服的自己,恍惚间竟有些不真实感。
昨日还是新科状元,今日便要踏入那个无数文人梦寐以求的圣地——翰林院。
"别动!"常乐踮着脚尖,纤细的手指正为他整理领口的褶皱,眉头微蹙,杏眼中满是专注。晨光透过窗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鼻尖上沁出几滴晶莹的汗珠。
陈恪忍不住轻笑:"常小姐何时学会伺候人了?"
"闭嘴!"常乐瞪了他一眼,却掩不住耳根泛起的红晕,"要不是怕你第一天就丢人现眼,谁管你穿成什么样!"她说着,又伸手去调整他腰间的素银带,"这带子要系紧些,不然走路会晃..."
她靠得极近,发间的桂花香混着少女特有的气息钻入陈恪鼻尖。他低头看着常乐认真的侧脸,忽然发现她下唇有一处小小的咬痕——想必是昨夜为他准备官服时太过专注,不小心咬破了。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陈恪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将常乐揽入怀中。
"你干什么!"常乐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弹开,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登、登徒子!"她一把抓起案上的乌纱帽砸向陈恪,转身就跑,绣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慌乱的声响。
陈恪接住帽子,上面还残留着常乐掌心的温度。他笑着摇头,这小魔头平日里装得凶神恶煞,真到亲密时却比谁都害羞。
门外传来常乐气急败坏的声音:"酉时前滚回来!我...我让厨房炖了参鸡汤!"脚步声渐远,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陈恪抚平官服上被常乐抓出的皱褶,深吸一口气。今日的翰林院之行,恐怕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翰林院朱红色的大门在晨光中显得庄严肃穆。陈恪刚踏入门槛,就被眼前的阵仗惊得脚步一顿——十余名身着青色官服的翰林编修分列两侧,正中站着位年约五旬、面容儒雅的官员,正是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徐阶。
"陈状元到——"
唱名声中,陈恪快步上前,正要行礼,徐阶已热情地迎上来,亲手扶住他的手臂:"不必多礼!老夫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淳安才子盼来了!"
这亲热劲儿让陈恪后背一凉。知乎问题《如何识别领导假热情》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上司对你比亲儿子还亲时,请检查背后有没有刀】。
"学生惭愧。"陈恪作揖到地,眼角余光瞥见李春芳和杨继盛站在不远处,前者满脸羡慕,后者则若有所思。
徐阶拉着陈恪的手不放,声音洪亮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诸位!这就是我常提起的陈恪,不仅文章锦绣,更难得的是心系社稷!那篇《盐铁论》老夫读了整整三遍,字字珠玑啊!"
陈恪太阳穴突突直跳。徐阶这番话看似褒奖,实则把他牢牢钉在了"徐党"的柱子上。更糟的是,昨日嘉靖帝才私下召见他,今日徐阶就如此高调,分明是要告诉所有人:这状元是我的人!
"徐阁老过誉了。"陈恪正要解释,忽见杨继盛上前一步,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
"徐公一向礼贤下士,当年对家兄也是如此关怀备至。"杨继盛微笑着看向众人,"记得家兄初入翰林时,徐公亲自指点《春秋》笔法,连先父都感叹'师恩如海'。"
这番话看似赞美徐阶,实则点出他对所有新人都这般热情,巧妙化解了陈恪的尴尬。陈恪向杨继盛投去感激的一瞥,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徐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杨修撰说得是。来,陈状元,老夫带你熟悉环境。"
翰林院的回廊曲折幽深,徐阶边走边介绍,语气亲切得像在跟子侄聊天:"这是藏书楼,收有《永乐大典》副本;那是编修厅,你们平日就在那里当值..."
转过一道月门,四下无人时,徐阶突然压低声音:"陈恪,仇鸢之事,为何不先知会老夫?"
这问题如刀锋直指咽喉。陈恪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终于来了!他早料到徐阶会问这个,但没想到会如此直接。
"学生惶恐。"陈恪停下脚步,深深一揖,"此事来得突然,学生也是查阅邸报时偶然发现端倪。本想禀明座师,又怕证据不足..."
"怕?"徐阶轻笑一声,眼中却毫无笑意,"你连御前都敢闯,还怕什么?"
陈恪心头一震。徐阶竟知道他面圣之事!看来这位清流领袖在宫中的眼线比想象中更多。
"学生知错。"他低下头,故意让声音带上几分惶恐,"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俺答部..."
徐阶突然抬手打断他:"罢了。"枯瘦的手指在陈恪肩上拍了拍,力道大得惊人,"日后有事,记得先通个气。毕竟..."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我同属心学一脉。"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烙铁,在陈恪身上烫下无形的印记。他忽然明白,在徐阶眼中,自己已经是一枚不得不用的棋子——既是嘉靖新宠,又揭发了严党羽翼,简直是天赐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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