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宾馆1121房的窗帘在夜风中轻晃，刘强把投影仪架在床头柜上，泛黄的防汛值班表在窗帘牡丹花纹里扭曲成怪诞的河网。秦风扯掉第八页PPT时，纸缘在指腹划出细痕。
"把1998年溃堤点的岩芯样本对比图调到第三章。"秦风咬着鱿鱼丝，咸腥味在舌尖化开，"王主任带学生做过溃坝模型实验，他更吃这套。"
刘强摸出老花镜，镜腿用胶布缠了三圈："赵氏集团篡改的玄武岩数据怎么办？林主任刚发来的检测报告......"
"用这个。"林妙雪的视频窗口突然弹出，实验室冷光映着她鼻尖的汗珠。她举起半块青砖，"我找到明代堤基的夯土层样本，密度比赵家的玄武岩高18%。"
投影光束里浮尘乱舞，秦风突然按住窗帘："别动！"牡丹花蕊正好投射在溃堤点的三维坐标上，"明天就这么放，王主任看得懂自然懂。"
晨雾还未散尽，刘强已经第三次擦拭投影仪镜头。南江宾馆1121房的窗帘被彻底拉开，江面上货轮的汽笛声混着楼下早市的喧闹涌进来。秦风站在窗前熨烫衬衫，蒸汽氤氲了玻璃上的防汛公式——那是他昨夜用白板笔做的最后推演。
"发改委总工程师带过的研究生里，有三个专攻智能水利。"秦风扣着袖扣，"把第三章的算法流程图换成可解释性模型。"
刘强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枯瘦的手指在触控板上缩放图纸："要不要把老石匠的工法演示视频前置？上回省设计院陈工说看着亲切。"
七点整，林妙雪发来加密邮件。秦风点开附件时，屏幕映亮了他眼下的青影——那是省档案馆刚解密的1954年防汛日志扫描件，泛黄的纸页上还能看到老专家用红铅笔做的批注："此处流速测算有疑，建议复勘。"
省发改委三号会议室的橡木门厚重如堤坝。秦风在门口顿了半步，掌心在裤缝蹭去薄汗。省发改委主任王军正在看他们连夜赶制的汇报画册，老花镜滑到鼻尖，与墙上悬挂的《千里江山图》构成奇妙的呼应。
"我们计划在传统工法基础上嵌套智能监测。"秦风点开三维模型，青龙湾堤防在晨光中次第展开，"比如在糯米灰浆里掺入导电石墨烯，既保留抗渗性，又能实时传导应力数据。"
王军突然举起岩芯样本："去年临江试点用的玄武岩改性材料，你们为什么不用？"
空气凝滞了两秒。刘强感觉后颈的汗珠滑进衬衫领口，他看见秦风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汇报笔。
"我们做过127组对比实验。"秦风调出全息数据，明代青砖与玄武岩的波形图在空中交错，"传统灰浆在极端水压下会产生微膨胀，这个特性恰好弥补了智能材料的脆性缺陷。"
王军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游走，突然在某个节点停住："你们怎么解决运维成本？全省能操作这种混合工法的匠人不超过二十个。"
"我们在镇职校开了非遗技艺专班。"刘强忍不住插话，又慌忙把平板电脑转向领导，"您看，这是赵铁头师傅带学生嵌传感器的现场照片。"
画面里，老石匠正握着年轻学子的手，将北斗定位芯片按进糯米浆。阳光穿过工棚顶的破洞，在芯片表面折射出七彩光斑。
茶歇时间，王军端着白瓷杯走到落地窗前。"十年前我主持安丰堤加固，有个老河工说治水如烹小鲜。"他望着江面货轮犁开的浪痕，"你们这锅老汤里，倒是添了新佐料。"
秦风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岩茶香，突然想起父亲书房的味道。那些泛黄的治水典籍里，总夹着母亲晒的桂花，甜香裹着墨香。
"其实最初方案更激进。"他打开加密文件夹，调出被否决的纯智能方案，"是赵铁头带着三十七个老匠人，在镇政府坐了整宿，才让我们想起该在键盘声里留点铁錾声。"
王军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手指抚过平板边缘的磨痕——那是刘强常年搬运设备留下的印记。
最终汇报环节，全息沙盘亮起北斗网格。秦风点击区块链运维平台时，指尖有些发凉："这套系统不仅记录工程数据，还会把匠人的经验动作转化成数字资产。"
王军忽然起身走到幕布前，西装衣角扫过三维投影的堤防："去年三门峡改造，智能系统把鱼道监测点误判成管涌。你们怎么防止这类问题？"
"所以我们保留了人工复检机制。"秦风调出值班表，老河道工陈大年的签字龙飞凤舞，"每次系统预警后，必须有两名持证匠人实地踏勘确认。"
会议室忽然响起掌声。刘强愣怔地看着王军在批文上签字，笔尖悬停时落下一滴墨，在"长河镇"三个字上晕开小小的圆。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刚当上水利员的自己蜷在值班室，用收音机听着青龙湾的汛情通报。
省发改委三号会议室的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王军摘下老花镜，镜腿在提案封面上压出两道浅痕。他起身绕过堆满材料的会议桌，手掌在秦风肩头按了按，体温透过衬衫传递着长辈的温度。
"不容易啊。"王军从文件柜顶层的紫砂罐里舀出茶叶，普洱的陈香随着沸水蒸腾，"去年这时候，临江县报智慧农业试点，会议室吵得能掀屋顶。"
秦风双手接过白瓷杯，杯壁的余热让他想起第一次站在父亲教室外的情景——那时父亲也是这样端着茶杯，看学生们在操场测量雨量筒。
"试点批了，更要如履薄冰。"王军突然从抽屉取出个牛皮纸袋，封口处还粘着干枯的茶叶梗，"看看这个。"
秦风抽出文件时，纸张边缘的毛边划过指腹。这是三年前某市智慧城管项目的审计报告，红笔圈出的段落触目惊心："......设备闲置率67%，路灯传感器被小广告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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