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兵谷披上了一层极不协调的艳色。粗糙的原木和岩石间,挂起了羌人车队带来的、象征着喜庆与盟约的猩红绸缎。匠作营日夜不停的叮当声被刻意压低,取而代之的是王石头带着人砍伐木材、搭建简易“喜棚”的喧闹。谷口外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也被匆匆掩埋、平整,仿佛要竭力抹去战争的痕迹。然而,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药草味,以及战士们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冰冷仇恨,都无声地诉说着这喜庆之下的沉重底色。
拓跋烈成了谷内最忙碌也最尴尬的“贵客”。他每日在简陋的“婚礼筹备处”(一个稍大的岩洞)和韩章、王石头等人虚与委蛇,讨论着那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细节——羌人带来的红布够不够铺满谷口?是请萨满祭司还是汉人宰相?婚宴的烤全羊用几只?他更关心的是匠作营深处那日夜不息的锻打声,以及偶尔传出的一声声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弓弦闷响!
“韩将军,王总管,”拓跋烈又一次“无意”踱到匠作营外围,指着洞口腾起的浓烟,“这声响…听着比上次王霸来时那动静更大啊?狼帅又弄出什么新玩意了?能否让某开开眼界?也好回禀公主,让公主也高兴高兴。”
韩章独臂抱着膀子,皮笑肉不笑:“拓跋将军说笑了。匠作营里都是些粗苯活计,敲敲打打,修修补补。上次大战,弩机损耗严重,鲁工师正带着人赶工修复呢。动静大点正常,没啥新鲜玩意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对这些粗活不感兴趣。” 他挡得滴水不漏。
王石头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拓跋将军,您看这婚礼的事多着呢!喜棚的顶子怎么搭才气派?您给拿个主意?” 他故意岔开话题。
拓跋烈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暗恼,面上却哈哈一笑:“两位说得是!婚仪要紧!某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他目光扫过那些被严密把守的匠作营洞口,以及外围那些埋头干活、对核心区域目不斜视的羌人工匠(他安插的钉子传回的消息依旧有限),心中那份不安和好奇却愈发强烈。李长天,到底在搞什么鬼?
* * *
匠作营深处,最隐秘的试验岩洞。
气氛肃杀而紧张。老鲁头、王石头和几名绝对核心的幽州老匠人围着一架被厚重油布覆盖的巨物。油布掀开一角,露出其狰狞的真容——正是那架成功击碎半尺花岗岩的扭力“蜂后”原型机!与之前相比,它更加紧凑,扭力装置的牛角框架被精炼过,绳索缠绕更加科学,弩架结构也做了优化,减少了震颤。旁边,还摆放着几架体型稍小、但结构原理相似的“简化版”扭力弩机。
“鲁工师,狼帅有令!”王石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明日婚礼之上,拓跋明月必会要求见识蜂窝弩。这‘蜂后’…绝不能让她看见!更别说碰!”
老鲁头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片凝重,他抚摸着冰冷的扭力装置核心:“老汉明白!这是咱的命根子!那娘们眼毒得很,让她看到这‘牛角’里的门道,就全完了!”
“狼帅的意思是,”王石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把之前那几架靠弓臂的‘老蜂窝’,还有几架用扭力但做了‘阉割’处理的,摆出去给她看!射程、威力都比之前强些,但绝不能到‘蜂后’的程度!让她以为我们只是在原有基础上改进了力道和射程,根本想不到扭力这一层!”
“阉割?”老鲁头一愣,随即明白了,浑浊的眼睛里冒出精光,“懂了!把绞盘杠杆改简单点,扭力绳索的绞紧程度调低,或者…干脆用次点的牛筋!射出去的箭,能穿重甲就行,别像‘蜂后’那样碎石头!装个样子!”
“对!”王石头用力点头,“狼帅说了,拓跋明月要的是能撕碎赵铁柱的刀,我们给她看一把锋利的刀就够了。至于这把刀为什么这么锋利…刀匠的手艺,不能外传!”
“放心!包在老汉身上!”老鲁头拍着胸脯,“保管让那公主殿下看得满意,又看不出半点门道!” 他立刻招呼核心匠人,开始对几架“展示品”进行“技术处理”,确保其威力控制在“惊艳但可理解”的范围内,而真正的杀手锏“蜂后”和几架完全版扭力弩,则被迅速拆卸、涂抹油脂、深藏在岩洞最深处新挖的密室里,洞口用巨石和杂物封死。
砺兵谷的核心机密,在红绸的掩盖下,被一层精心设计的迷雾牢牢守护。
* * *
江南,太湖深处,一片芦苇荡密布的水域。
几条看似普通的渔船悄无声息地滑入一个极其隐蔽的水寨入口。水寨依托着几座相连的小岛和茂密的芦苇构筑,水道错综复杂,若非熟人引领,极易迷失。
最大的竹棚内,灯火摇曳。陈墨派出的心腹信使,正对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精悍、却带着水锈风霜的老者(陈伯钧)激动地讲述着砺兵谷的一切:狼帅李长天、蜂窝弩的恐怖威力、击溃王霸五千大军的壮举、以及…与羌人公主即将举行的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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