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嘉仓遗址的积雪在子夜时分突然沸腾,十二座覆土粮仓的地基下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李昭阳握着断指处的麦苗刚迈出三步,地面便裂开蛛网般的青铜纹路,锈迹斑斑的巨掌从地底破土而出,五指捏碎的冰晶里竟冻着半片贞观年间的漕运文书。他盯着掌纹间嵌着的陶片残片,釉色正是二十年前河西墨家工坊的特有青灰——那时他刚满十三岁,亲眼看见师父将毕生所学刻进青铜炮管。
“当心!”柳寒霜的九转锁勾住他后领,两人被拽上三丈高的夯土墙时,巨掌已拍碎第三座粮仓。月光照在青铜表面,那些被积雪掩盖的凹痕渐渐显形,竟是幅微缩的九州河渠图,每条支流走向都与武则天御案上的珍藏孤本分毫不差。李昭阳断指处的麦苗突然枯萎,青色汁液顺着伤口渗进皮肤,在小臂上烙出与掌纹相同的河渠脉络,那些本该流畅的线条,在玉门关位置突然多出三道扭曲的折角。
“是墨宫初代机枢的纹路。”柳寒霜甩开锁链,十八节精钢链节在半空分解重组,化作测绘用的曲尺与悬规。她踩着墙头逼近巨人手腕,银靴跟在青铜表面敲出火星:“掌根到指尖的比例,和《天工开物》记载的‘定海神针’相差七寸——”话音未落,巨人胸腔突然发出机括崩裂的脆响,整块胸骨如闸门般轰然倒塌,涌出的不是预料中的齿轮组,而是足以融化坚冰的钢水。
钢水漫过雪地的瞬间,李昭阳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泛着气泡的金属溶液里,正像放电影般浮现出记忆碎片:二十年前的河西走廊,暴风雪掩埋了整个商队,墨宫学徒们被剥去棉袄,赤身裸体站在青铜模具前。监工挥舞着皮鞭,每道鞭痕落下,学徒后背的皮肤就会化作金属薄片,贴在三尺长的炮管上。濒死少年的哀嚎在金属管道里形成共振,李昭阳清楚记得,最后那个叫阿木的学徒,眼睛被熔铜浇铸时,瞳孔里映着的正是眼前这尊巨人的掌纹。
“好香的糖霜味。”崔文鸢的声音从钢水深处传来,这个总带着西域胡饼香气的女子,此刻正踏着沸腾的金属溶液走来。她左脸的麦穗纹皮肤在高温下卷曲剥落,露出底下鳞片状的拜占庭锁子甲,每片甲叶都刻着细小的星图,正是昨夜他们在女帝书房见过的《陇右星象志》残页。右手指尖转着半枚带糖霜的齿轮,齿牙间卡着的,竟是半粒已经融化的波斯琉璃糖。
李昭阳握紧腰间的断刃,刃柄上“墨宫”二字在钢水映照下泛着血光。他记得三日前在紫微城,崔文鸢正是用这样的糖霜齿轮,换走了女帝密室里的《九州河渠图》摹本:“三百万石漕粮换半枚齿轮,女帝想要的从来不是西域霜糖。”钢水突然剧烈沸腾,崔文鸢将齿轮嵌入巨人眼眶,齿轮咬合的瞬间,李昭阳怀中用蜀锦包裹的《天工策》突然自燃,灰烬飘进钢水,竟重新拼出一幅从未见过的长安城防图——朱雀大街下埋着十二道青铜闸门,每条巷道地底都刻着墨家禁咒。
巨人的青铜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齿轮与发条。柳寒霜的悬规突然断裂,她盯着巨人小臂内侧的铭文,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颤抖:“这是隋代‘永动机’的残片……当年宇文恺奉命销毁的神器,原来被改造成了河渠枢机。”钢水漫到夯土墙下时突然分流,顺着李昭阳小臂的河渠纹路爬上墙头,那些在玉门关扭曲的折角,此刻竟与巨人掌纹里的三道凹痕完全重合。
崔文鸢抬手接住块剥落的青铜碎片,碎片上刻着的,正是李昭阳师父临终前塞进他襁褓的墨宫密文。她指尖划过纹路,糖霜齿轮突然发出蜂鸣:“二十年前那场暴风雪,女帝用三百万石漕粮买通突厥可汗,却让墨宫学徒替她浇筑这批河渠枢机。每道掌纹都是条暗河,每个齿轮都是座水闸——”她突然将碎片按在李昭阳断指处,麦苗汁液与青铜接触的刹那,整座含嘉仓地底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巨人的五指竟开始模仿李昭阳的动作,对着西北方向缓缓握拳。
“看上面!”柳寒霜突然指向巨人头顶。不知何时,钢水蒸汽在半空凝成水幕,映出千里之外的玉门关。本该干涸的河道里,青铜闸门正在缓缓升起,被冰封二十年的疏勒河水顺着巨人掌纹流向关内,所过之处,枯死的胡杨抽出新芽,沙化的土地上竟冒出墨宫特有的机关麦苗。李昭阳终于明白,师父临终前说的“河渠即命脉”,原来指的是用墨宫弟子的血肉,铸就贯通九州的地下河网。
崔文鸢的锁子甲完全剥落,露出底下绣着十二道河渠的贴身软甲。她踢开脚边的钢水,露出下面埋着的半截石碑,碑身刻着的,正是被女帝从史书里删去的“大业河渠案”:“隋炀帝都洛阳时,宇文恺提议用机枢引黄河水灌长安,却被谏官以‘劳民伤财’阻止。后来女帝重启此计,怕被世人诟病,便借突厥之手血洗墨宫——”她指尖划过石碑上的血槽,钢水自动注入,“这些年你追查的‘青铜人案’,不过是女帝在修补当年的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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