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是作战重心的致命偏移——将次要目标升级为主要会战。 斯大林格勒本应是保障高加索主攻方向安全的“盾牌”,一个辅助性目标。但希特勒出于政治和宣传目的,强行将其升级为一场必须拿下的、决定性的城市攻坚战。这导致了作战力量的严重错配,最宝贵的装甲部队被大量投入到最不利于其发挥的城市废墟中,沦为了昂贵的消耗品。整个德国最高统帅部,都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将全部注意力都聚焦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完全丧失了战略视野。
第三,是情报与风险评估的彻底失败——源于傲慢的致命忽视。 当第六集团军主力深陷城内时,其漫长的侧翼仅由战斗力薄弱的罗马尼亚、意大利等盟国军队防守。德国最高统帅部对这一致命弱点心知肚明,但他们基于1941年的胜利经验,傲慢地认为苏联红军已无力发动大规模战略反攻,因此完全无视了前线反复传回的、关于苏军正在顿河对岸大规模集结的侦察情报。这种源于种族优越感和过往胜利经验的傲慢,让他们亲手为苏军的“天王星行动”反攻,敞开了大门。
第四,是危机处理中的原则性错误——禁止机动并依赖幻想。 当包围圈形成后,从纯军事角度看,唯一正确的行动就是立刻突围。但希特勒的“死守不退”命令,违反了军队求生的基本原则,将一支强大的野战机动兵团,变成了一个无法移动、只能被动消耗的“固定靶”。而支撑这一命令的“空中补给”承诺,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后勤幻想。以一个数学上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来决定数十万人的命运,这是军事指挥上的彻底破产。
这一系列战略层面的巨大裂痕,最终在伏尔加河畔,造成了第三帝国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战略大崩盘。
然而,在我看来整个斯大林格勒战役最值得我们后人深思的,恰恰是战役本身那近乎荒诞的演变过程。
一切的开端,似乎都有些莫名其妙。“蓝色方案”的战略核心本是直取高加索地区的油田,以维系帝国的战争机器。占领斯大林格勒,最初只是为了切断伏尔加河运输、保护主攻方向侧翼的次要目标。但战役打着打着,这个次要目标却匪夷所思地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当战事进入白热化,双方几乎都杀红了眼,如同两个在赌桌上输光了筹码却不肯离场的赌徒,死死地盯着对方,嘴里反复念叨着:“我还没输!”
要探究这其中的缘由,很大一部分,或许只能怪这个城市的名字——斯大林格勒。这使得一场军事冲突,不可避免地演变成了两位最高统帅之间的个人对决。希特勒寄望于用德军的铁蹄,将斯大林的“脸面”按在伏尔加河的泥地里摩擦;而斯大林,则绝不能容忍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城市,被法西斯所玷污。于是,一场宏大的战役,被简化为一场关乎个人荣辱的、你死我活的“面子战争”。
要理解这种看似非理性的狂热,我们必须深入两位主角——希特勒与斯大林的内心,因为他们共享着一个本质身份:独裁者。之前说过,独裁者统治的根基,并非来自民众的授权,而是源于其精心构建的“神话”。他必须让民众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永远正确的“神”。神在打仗,是不可能失败的。一旦承认失败,哪怕只是战术性撤退,都会让神话出现裂痕,民众会猛然惊觉:“原来你也是个会犯错的普通人!”这种对统治根基的动摇,是任何独裁者都绝对无法容忍的。
从这个角度看,斯大林格勒的军事意义早已退居其次。它成了一场两位领袖都绝对输不起的政治豪赌。至于伤亡多少、损失多大,在那至高无上的“面子”面前,似乎都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
这也解释了为何当将军们苦苦哀求撤退时,希特勒会暴跳如雷。在他看来,“撤退”就等同于“失败”,等同于他“神话”的破产。
可为什么他就是听不进那些理性的、关乎军事存亡的利害分析呢?
一部分原因,自然是他作为一个前一战“陆军下士”的军事局限性。指望希特勒对现代战争的战略纵深和作战节奏有天才般的理解,确实是强人所难。但更深层的原因,可能在于独裁者与将领之间,天然存在着“公司老板”与“项目总监”般的结构性不信任。
我们将第三帝国视为一家公司,希特勒是创始人兼老板,而曼施坦因、古德里安这样的将领,则是高级项目总监。
项目总监(将领们)的核心目标,是让自己的项目(战役)取得成功。他们想建功立业,想证明自己的专业能力。他们会基于数据和经验提出方案,但他们不必为整个公司的生死存亡负终极责任。项目失败,大不了降职或被解雇,可以去“另一家公司”(在历史中虽不可能,但风险承担的层级是类似的)。
老板(希特勒)则完全不同。他必须从全局考虑,平衡各个项目,担忧公司的“资金链”(战略资源)、“总人力”(兵员),以及最重要的——公司的生死存亡。一旦公司破产(战争失败),他将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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