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无征兆。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砸在铁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幕,将五千轻骑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
刘守光抬手抹了把脸,雨水却依旧顺着他那如刀削般的眉骨流下,在浓密的虬髯上汇成细流。他仰头望天,乌云如墨,翻滚着吞噬了最后一缕暮色,仿佛预示着一场血雨腥风即将来临。
部将元行钦策马靠近,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将军,雨太大了,是不是让弟兄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元行钦的年岁不大,不过而立之年,长了一张国字脸,身形魁梧,厚实的甲胄让他显得尤为壮实,此刻周身铠甲挂满水珠,头盔下的两道粗眉略皱,神情之中透着几分忧虑。
刘守光望了他一眼,没有立即回答,继而又转回头,雨水顺着他的眼睑流下时模糊了视线,但他那双狼顾般的眼睛却死死盯向前方幽深的山谷。
那里是通往天云山南麓,偷袭汴军大营的捷径,此刻却也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随时可能吞噬这支孤军。
“避雨?”
刘守光冷笑一声,声音低沉如闷雷:“行钦,你可知道我们为何要选在雨夜行军?”
“出其不意。”
元行钦当然清楚,回话之际,雨水顺着他的铁盔边缘滴落,在胸甲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既然知晓,何必多言?”
刘守光猛地一甩马鞭,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水痕:“兵贵神速,胜在出奇,汴军那些废物,还以为我会在滦谷与他们正面交锋,殊不知我骑已过燕山。”话语稍顿,又继续道:“雨天行军,汴军的探子必会松懈,此乃天赐良机,耽误不得!”
话语间,他回头望去,身后的五千轻骑在雨中如一条蜿蜒的黑蛇,马蹄踏在泥泞的山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队伍中还混杂着五百胡人,这些胡人自称“室韦”,与契丹同出一源,只是以兴安岭为界,南者为契丹,在北者号为室韦,他们多是牧民出身,善骑射,身上的皮甲在雨中泛着暗光,马鞍上悬挂的骨饰随着马匹的起伏相互碰撞,发出诡异的声响。
“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务必在子时前穿过石盘峪!”刘守光的声音不容置疑,每个字都如铁钉般,透过密集的雨声钉进元行钦的耳中。
“遵令!”元行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抱拳领命,调转马头向后军驰去。
刘守光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他太了解元行钦,素来悍勇,也较为忠心,只是心思上多了几分优柔寡断,这样的性格实在不适合领兵。
但这不重要,不管什么样的人,心存何种异议,在他的军中,只能有一个声音,一个意志,顺着生,违逆者,死,这是他的规矩。
雨势愈发凶猛起来,山路也变得更加泥泞不堪。
刘守光胯下的"御风"战马不时打滑,但这匹夺自契丹王子的神驹始终保持着惊人的平衡。他紧握缰绳,双腿夹紧马腹,感受着战马肌肉的每一次颤动,人与马仿佛融为一体。
都押衙单廷珪纵马上前禀报:“将军,前方就是石盘峪了。”
刘守光抬眼望去,只见两座陡峭的山崖如同巨人的臂膀,将一条狭窄的古河道环抱其中,谷中漆黑一片,唯有雨水从崖顶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银白色的水帘,宛如悬挂的刀剑。
“派斥候了吗?”
刘守光问道,左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横刀。
“已经派过三次,回报无有不妥,其间有溪水,但不碍同行,只是东南河道的水位上涨过快,有溃堤之险。”单廷珪快速回禀,雨水顺着他的络腮胡滴落:“不过,末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单廷珪是刘守光身边的骁将,很早就跟着刘守光,深得其信任,故而执掌刘守光的亲兵。
刘守光眉头紧锁:“什么不对劲?”
其实,他并非真的在问,因为他也觉得不对劲,既然汴军大营设在桑乾河南岸,不可能不知晓石盘峪这条路的重要性,此处地势险要,若有伏兵...
然而,不等单廷珪回答,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突兀:“传令下去!”他猛地抽出横刀,刀身在雨中泛着寒光:“全军戒备,如有埋伏无需恋战,快速冲过去。”
元行钦此时已经返回,听到命令后,又担忧地建议道:“将军,贸然进入太危险了,不如绕走狐奴…”
说起来,这份担忧不无道理,出石盘峪便是天云山,而汴军大营所在的位置正是天云山南麓的下冲平地,非常适合骑兵突袭,故而石盘峪正是确保大营不被偷袭的关键之处。
如果汴军在石盘峪设伏,即便能冲过去,五千军骑恐怕也会折损大半,剩下的军骑更会落入汴军的包围之中,相当于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元行钦并非怕死,只是觉得如此做过于冒险,此刻折返走狐奴县确实会绕路耗时,但那条路线更稳妥。
“绕道?”
刘守光厉声打断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此刻绕走狐奴,至少要多行两日,待到那时,汴军早已察觉我军动向,何谈奇袭?”
说着,他将横刀指向元行钦:“你三番五次质疑本帅的军令,是在教我用兵?还是打算抗命不遵,与我为敌?”
元行钦面色一僵,即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抬手牵住“御风”的马笼头,哽咽道:“将军错意末将了,末将岂敢抗命不遵,行钦追随将军至今,只想助将军成就霸业,从无不敬之心,若将军有疑行钦,行钦请死!”
“请死倒不必。”
刘守光冷哼一声,刀头划过元行钦的头盔,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本帅还没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但…若再惑乱军心,定斩不饶!”
随后,他转向身后军骑,高声号令:“听好了,本帅今夜就要穿过这石盘峪,掀翻汴军大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有胆子的,随我来!”
说罢,他一夹马腹,率先冲向谷口。
身后骑兵见状,纷纷拔出兵器,呐喊声在雨夜中回荡,胡骑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马蹄溅起的泥水如同黑色的浪花,五千铁骑如洪流般涌进幽深的峡谷。
雨,下的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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