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水北岸,白渠试验段工地。
往日流民汇聚之地常见的死气沉沉、污秽遍地景象,在此处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规划有序、热火朝天的场面。
上千名衣衫褴褛却眼神尚存希望的民夫,在各级“屯长”、“什长”的呼喝下,挥舞着简陋的石锄、木锹、藤筐,挖掘、搬运土石。
工地入口处,几名书吏模样的人坐在简易棚下,面前摆着几卷竹简和一堆打磨光滑、刻有编号的小木牌。不断有新的流民被引来,核验身份,领取一块“工分牌”,然后被编入相应的劳作队伍。
“都听好了!每日完工,各什长凭实计工,到此处登记工分!一工分可换粗粮几何,十工分可换盐布几何,百工分……”登记处的吏员扯着嗓子,重复宣讲着刻在旁边木板上的《工赈计分兑换条例》。条文简单直白,核心就是:多劳多得,凭工分换取活命的粮食、盐巴,甚至未来可能的安家之本。
李斯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土台上,目光扫过这片初具规模的工地。他借鉴了后世某些管理模式,结合秦国严密的什伍制度精神,将这些原本散乱的流民组织起来。最重要的,是那套“积分兑换”体系,它直接将劳动与生存回报挂钩,极大激发了这些濒死边缘挣扎之人的潜力。
短短十数日,试验段的工程进度竟隐隐超过了由官府统一调配徒役的其他标段。郑国得知后,虽未多言,但调拨给李斯这边的物资明显顺畅了许多。
然而,在咸阳城内,夏无疾府邸。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面色阴鸷的夏无疾一脚踹翻了跪在面前的钱升。这位在霉粮案中侥幸脱身的仓吏,此刻如丧家之犬。
“五爷饶命!那李斯……那李斯狡猾得很!他弄的那套‘工分’,把那些贱民的心都勾住了!小人……小人试过,但……”钱升磕头如捣蒜。
“勾住了?”夏无疾冷笑,“黔首愚昧,逐利而生,亦畏威如虎!既然讲道理不成,那就让他们看看,所谓的‘工分’,能不能填饱肚子!”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狠厉,“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混进民夫里,给我散布消息,就说官府这是画饼充饥,工分根本换不到粮食!再挑几个饿急眼的愣头青,带头去闹!记住,动静要大,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李斯的‘工赈’,就是个骗局!”
“是!是!小人明白!”钱升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两日后,傍晚,收工时分。
试验段工地中央的兑换点前,忽然聚集起一大群情绪激动的民夫,足有百人之众。
“换粮!我们要换粮!”
“凭什么要等?老子今天干了一天活,现在就要拿到吃的!”
“工分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别是骗咱们卖命的!”
人群鼓噪着,为首的是几个面黄肌瘦、眼露凶光的汉子,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黑头”叫嚷得最凶:“李司吏呢?让他出来!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不拿出粮食来,咱们就不走了!”
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屯长手持木棍,紧张地拦在前面,却被汹涌的人潮挤得步步后退。眼看就要失控。
“住手!”一声清朗而威严的喝声传来。
人群静了一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李斯面沉如水,在几名亲随护卫下走了过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领头的汉子,尤其在“黑头”脸上停顿了一下。
“何事喧哗?”李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司吏!”黑头梗着脖子喊道,“咱们辛辛苦苦干活,就指望着工分换粮活命!可听人说,这工分是假的,根本换不到东西!咱们不信,今天就要当场兑换!不然,谁知道是不是官府骗咱们白干活?”
“对!当场兑换!”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显然是早有准备。
李斯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他早就预料到会有人捣乱,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谁说工分是假的?”李斯目光如电,扫视全场,“谁告诉你们换不到粮食?”
人群中一阵骚动,却无人敢应。
“好。”李斯点点头,“既然大家信不过,那今日,某便让尔等亲眼看看,这工分,是真是假!”
他转身对身后的亲随道:“去,传我的令,立刻从庚字仓调运粟米五十石,盐十石,布百匹,就地兑换!”
此言一出,原本鼓噪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真的要当场兑换?而且数量如此之多?
亲随飞奔而去。李斯则走到兑换点前,亲自拿起登记竹简,扬声道:“今日辛苦劳作,凡工分足额者,皆可按条例兑换!某亲自在此督办!”
没过多久,几辆大车吱呀呀地被拉了过来,上面堆满了装着粟米的麻袋、成块的灰白盐巴和捆扎整齐的粗布。
“开仓!验货!”李斯下令。
麻袋被解开,露出黄澄澄的粟米。盐块被敲开,散发着特有的咸涩气息。布匹被展开,虽粗糙却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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