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永丰里。
李斯独自站在空旷的正堂中,手指抚过廊柱上细腻的木纹。阳光透过高敞的窗棂洒进来,在地面的方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还弥漫着新漆和桐油的味道,以及一丝淡淡的泥土气息。
李斯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贫瘠却也曾给予他庇护的小村落。想起了那个在绝境中挺身而出,救了他性命的阿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话,李斯虽是在现代社会听烂了的,但此刻,却真真切切地烙印在他心头。他能有今日,离不开阿滢最初的善意和收留。如今他稍稍立足,便不能忘记这份恩情。更何况,他也需要真正信得过的人,来建立属于自己的班底。
他转身,对着门外侍立的亲卫道:“去,传庸虎来见我。”
“喏!”亲卫应声而去。
不多时,一个身影便出现在正堂门口。正是庸虎。
自来到咸阳,跟随李斯在白渠工地效力,庸虎身上那股山野猎户的桀骜之气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和干练。他穿着秦军制式的黑色短褐,腰间挎着环首刀,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站在那里,如同一块沉默而坚硬的岩石。
“先生。”庸虎抱拳行礼,声音低沉。
“阿虎,”李斯看着他,目光温和了些,“坐。”
庸虎依言在堂下的席位坐下,腰杆挺得笔直,等待李斯的吩咐。
“我如今在咸阳,算是暂时安稳下来了。”李斯缓缓开口,“这座宅邸,相邦所赐,也算有了个落脚之处。”
庸虎点点头,没有说话,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由衷的欣慰。
李斯继续道,“我身边,需要信得过的人。更重要的是,有些恩情,不能不报。”
他看向庸虎:“阿虎,我想请你回一趟下塬里。”
庸虎的身体微微一震,那双常年观察山林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怀念,有期待,或许还有一丝近乡情怯。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沉声应道:“先生有命,庸虎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李斯笑了笑,“我要你回去,办一件事。替我去接两个人来咸阳。”
“何人?”
“阿滢,还有她的婆婆。”李斯的声音带着郑重,“当初若非她们收留,我李斯恐怕早已是荒山野岭的一具枯骨。这份恩情,我必须还。如今我有了安身之所,自当接她们来咸阳奉养,也好过她们在乡野受苦。”
庸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自然记得阿滢是如何在村民的围攻下护住李斯的。对于这位善良而坚韧的寡妇,他心中也存着几分敬意。
“先生仁义。”庸虎由衷地说道。
“此行路途遥远,山路难行,且阿滢婆媳是女眷,一路诸多不便,须得万分小心。”李斯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布袋,递给庸虎。
布袋沉甸甸的。庸虎接过,入手感觉是圆形的硬物。
“这里是一些钱,”李斯解释道,“足够你们一路上的嚼用、住宿,可雇佣牛车代步。另外,”他又取出一卷扎好的竹简,“这是我写给赵平里正的信,说明情况,请他行个方便。你此去,先拜会里正,再去找阿滢她们。”
秦法严苛,人口流动管制极严。即便是乡民要离开本乡,也需有里正开具的“符传”,否则便可能被当作流窜的“阑出者”或逃亡的“隶臣妾”抓捕。李斯如今身份不同,以公大夫的名义去信,赵平自然不敢怠慢。
“最重要的是,”李斯看着庸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叮嘱,“务必,将她们平安带回咸阳。若遇波折,或她们不愿前来,切不可强求,速回禀报。”
他知道,故土难离。阿滢婆媳是否愿意离开世代居住的村落,来到这陌生而繁华的咸阳,还是未知之数。
庸虎将钱袋和竹简小心地贴身收好,重重地点头:“先生放心,庸虎明白!定不辱使命!”
“好,你即刻准备,明日一早便动身。”李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注意安全。”
“喏!”
庸虎起身,再次行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坚毅,带着山林赋予的沉稳,也带着即将重返故土的特殊情绪。
目送庸虎离开,李斯负手站在堂中,心中略微安定。
次日清晨。
天色微明,咸阳城门刚刚开启,庸虎便已背着简单的行囊,腰佩环首刀,混在出城的行商、役夫、农人之中,踏上了返回秦岭山区的道路。
咸阳的繁华与规整渐渐被抛在身后,官道两旁的景色逐渐变得开阔而苍凉。驰道笔直,路面坚实,这是大秦帝国的血管,维系着庞大疆域的运转。但离开驰道,通往山区的道路便开始变得崎岖难行。
庸虎脚下生风,他习惯了山林跋涉,这点路程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只是,越是靠近家乡,他的心情就越是复杂。当初离开下塬里村时,他是抱着追随李斯、闯荡一番天地的决心。如今不过数月,却已是奉“贵人”之命,衣锦还乡般地回去接人。村里的人会怎么看他?阿滢她们……又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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