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那刻,整座石洲城好似活了过来。顾远望着四纵八横的街巷间次第亮起的灯笼,每盏灯罩上都用金漆描着"乔"字徽记。三个月前这里还是乔守仁私兵的铜锣开道,如今却是梳双丫髻的小丫鬟捧着账册穿梭于各铺面之间。
"天字三号仓的盐引已核验完毕。"绸缎庄门口,穿杏黄比甲的姑娘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按乔小姐新立的规矩,幽州来的货船卯时初刻靠岸,巳时三刻前必须清空泊位。"
顾远将身形隐在晨雾里,听着码头方向传来整齐的号子声。三十六个盐工分作六组,青布包头在肩头垫出厚厚的茧,每筐盐过秤时都有戴银镯的妇人用石灰在麻袋画押——那是史迦驯养的"记重蛊",遇缺斤短两便会吐出朱砂。
"奇哉。"他摩挲着腰间伪装的酒葫芦,想起刚到石洲时,盐船靠岸总要溅起血花。如今连最凶悍的契丹马帮都老老实实排队领签,商队头领的弯刀上都系着五毒教的平安符。
日头攀上飞檐时,顾远已换了三副面孔。这时的他是兜售波斯琉璃镜的胡商,麂皮靴碾过青石板上新刻的沟槽——这些纵横交错的凹痕里流淌着卤水,是乔清洛设计的"活账本"。每间铺面门口的石貔貅口中衔着铁珠,根据当日交易额滚动计数。
"客官要往西市?"拉板车的少年突然拦住去路,草帽下露出一双狡黠的眼,"载您一程只收五个铜钱,保证比骆驼快。"
顾远心头微动。少年脖颈处隐约可见蛇形刺青,是五毒教外门弟子的标记。板车在巷口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处挂着"曹记汤饼"幌子的食肆前。蒸腾的热气里,他看见柜台后的老板娘往面汤里撒了把靛蓝色粉末——那是专门对付商业间谍的"吐真蛊"。
"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年压低声音,指尖在车辕敲出苗疆的节拍,"如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顾远腕骨微转,将即将成型的擒拿手化作笨拙的踉跄。少年指尖的蛊虫扑了个空,反倒撞进他自己袖中。这是史迦五年前在药王谷使过的"回风拂柳",如今竟被个外门弟子使得有模有样。
"好汉饶命!"他故意操着蹩脚的巴蜀口音,袖中暗扣却将靛蓝粉末卷走三成。当板车撞翻汤饼铺门帘时,他佯装慌乱地将半包北疆雪莲粉撒进蒸锅——这是清洛配千日醉的必要药引,上月飞鸽传书里她正为此物发愁。
七个教众的昏睡穴挨个被竹枝点过,手法正是三年前苗疆平乱时他教给阿古拉的"雨打芭蕉"。最后一个喽啰被他塞了块掺着龙涎香的桂花糖,那香气与清洛常年佩戴的避毒香囊如出一辙。
"快去禀报你们当家的!"顾远故意低沉着嗓子踹翻汤锅,看着靛蓝汤汁在地上蜿蜒成北斗七星状,脸上都坏笑根本压抑不住。当那灰影消失在巷口时,他用鞋尖将第七颗"星子"踢向城隍庙方向——正是那日晋军来袭时他让清洛躲避的暗室所在。
不出半晌,顾远蹲在赌坊屋顶啃着炙鹿肉。看着史迦带人将染蓝的青砖挨个撬开,他险些笑出声。那丫头果然发现了雪莲粉,此刻正捏着银针在砖缝里戳刺,却不知真正要寻的药引正系在她发间玉簪上——半个时辰前他顺手将药包挂在那儿时,还留了片昆仑山独有的冰晶枫叶。
"明日午时三刻……"他摩挲着刚从典当行顺来的鸳鸯钺,刃口映出城东月老祠飞檐旁融化的雪水,宛若那日他被乔太公"请"进乔府时,清洛双手紧握鸳鸯钺,那眼中的热泪……
瓦当上的薄霜渐渐凝成他指尖的卦象。顾远忽然很期待当史迦带着全城暗哨扑向错误方位时,清洛会不会从北斗缺了的第七星,从龙涎香混着雪莲的气息里,从每处被惊动的机关都恰好避开真正机密要地的蹊跷中,嗅到某种令人牙痒的熟悉。
午后的阳光将盐仓琉璃瓦晒得发烫。顾远扮作送冰的脚夫混进后院,隔着水井辘轳的声响,听见乔清洛正在训话:"...契丹人要的三百斤矿盐换成粗盐,差价从他们预订的生铁里扣。"
他借着放冰鉴的动作抬头,看见乔清洛赤着脚站在竹席上,孕肚将天水碧的襦裙撑出圆润的弧线。史迦靠在藤椅里剥莲子,突然弹指将莲子射向房梁——正好击落个偷听的灰衣人。
"第七个了。"史迦把染血的莲子丢进瓷碗,"沧州来的耗子就爱往梁上爬。"
乔清洛却望着冰鉴出神。她伸手抚过凝结的水珠,解下腰间香囊扔进冰里。顾远瞳孔骤缩——那香囊用的是他旧衣裁的布料,此刻浸泡在冰水中,熟悉又令人回味……
暮色渐浓时,顾远躲在暗处小巷角落。山风送来焦炭与硫磺的气息,他望着蜿蜒如巨蟒的运输队,隐隐嗅到一丝腥甜——运矿的骡马瞳孔泛红,这是长期服用五毒教"亢力散"的征兆。
"果然都在透支……"顾远摇头道,眼中控制不住的湿润起来。因为此刻的他大致摸清:数月来的改头换面是史迦等一众五毒教教众,和清洛的人日日透支换来的,蓝宇师傅果真神人,曾劝导自己莫要急,定要安顿好一切后方再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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