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大获全胜,李克用鸦儿军退守潞州,云州前城已尽数被攻破,全军上下都在庆贺,可此刻的顾远却只是艰难笑着。
庆功的篝火映红了半边夜空,烤全羊的油脂滴在炭堆里噼啪作响。顾远仰头饮尽金杯中的马奶酒,喉结滚动时,余光瞥见张三金的黑袍正掠过东侧箭楼——那里关押着三百云州匠户,其中藏着三个会写契丹文的汉人。
“远儿,当了左大都尉后,越来越海量了!”烂醉的古力森连将弯刀砸进泥地,震得酒案上的羊头滚落。顾远大笑着拾起羊头掷向人群,染血的犄角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地落在秃蔑脚边——这是古日连部猎场集结的暗号。
子时梆响刚过,顾远踉跄着撞开茅厕木门。腐臭味中,金牧正用草纸描摹军械库布防图,听到动静立即将纸卷塞入粪桶夹层。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他左耳缺失的豁口——那是五岁时和顾远逃亡路上拜流矢所致。
“一会地窖相见。”顾远佯装呕吐,手指在粪坑边沿快速划出契丹数字。金牧解开裤带的瞬间,将浸过蜡的密信丢进他靴筒:“秃鹫盯上雏鹰了。”
地窖的霉味混着马粪的酸腐气,金牧将油灯往墙角挪了半寸。灯火缩成豆大的一点,恰好映亮顾远锁骨上的旧疤——替金牧挡狼爪留下的。灯影摇晃间,两人面容在土墙上重叠成鬼魅般的轮廓。
"羽陵部现还剩多少能战斗的勇士?"
“算上还未咽气的乌恩其,能提刀的剩二十七人。”金牧的契丹话带着沙哑的汉地口音,拇指在陶碗沿口抹过三圈——这是他们儿时约定的暗号,代表“情况危急”。碗底沉淀的奶渣被搅成旋涡,像极了羽陵部日渐衰颓的族徽。
"据我看,目前羽陵部还能真正战斗的壮年:只剩:苏日勒,巴图、阿尔斯楞、哈森、特木尔,阿古达木、乌兰巴日、其格其、巴音、朝鲁、这十人,其余的400余人尽为伤残或者老弱,数千女人孩子还被张三金控制……"
顾远捏碎手中干硬的黍米饼,碎屑簌簌落在摊开的羊皮卷上。卷轴边角浸着褐色的血渍,是七日前战死的斥候拼死送回的云州布防图:“苏日勒的箭伤化脓了?”
“用马尿浇了三日,烂肉剐下去能看见肋骨。”金牧含泪摇头,扯开袖襟,拿出牛皮子,皮子上赫然纹着半只残缺的狼头——本该是双眼的位置空着,象征羽陵部凋零的两大主支。他指尖点在狼耳缺口:“阿古达木昨夜偷了拜火教两石黍米,被剁了右手尾指……”
寒风从地窖缝隙钻进来,油灯火苗猛地一跳。顾远袖中滑出半枚青铜虎符,符身裂纹处露出暗红的朱砂——这是用阵亡将士的血混着矿粉填的。金牧瞳孔骤缩,这是当年自己阿爷金部长被围黑水谷时拆信用的手法。
“我要靠他们组建百兽部,只属于我们的百兽部,虎豹鹰狼熊五部,各配一长老一都尉。”顾远将虎符按在羊皮卷的云州位置上,裂纹恰好切开张三金大营的标记,“虎部要苏日勒和阿古达木,一个胖老头一个残废,正合拜火教眼里废物模样。”
金牧嗤笑出声,缺了门牙的豁口漏风:“阿尔斯楞那莽汉当鹰部长老?上个月他连猎隼和秃鹫都分不清。”
“要的就是分不清。”顾远从靴筒抽出麂皮卷,展开是密密麻麻的百兽功招式简图。他指甲在“鹰击长空”的图谱上划出深痕:“让他每日午时在营地最高处练这套把式,张三金的探子最爱看人出丑。”
油灯爆了个灯花,金牧借着瞬时的亮光瞥见麂皮背面的血字——那是用狼毫蘸着铁锈写的潞州粮仓位置。他不动声色地将陶碗推向顾远,碗沿三粒黍米摆成箭头状,指向地窖东侧堆着草料的暗格。
“古日连部的秃蔑......”顾远话说到半截,金牧突然抬脚踹翻陶碗。奶渣泼在土墙的瞬间,上方传来铁靴踏过石板的声响。两人呼吸同时停滞,直到那脚步声混入远处的庆功鼓乐。
金牧用靴底碾碎沾奶的土块,在碾平的灰土上快速勾画:“秃蔑上月收了汉人寡妇,那女人的弟弟在潞州做皮货商。”他指尖在某处重重一点,灰土里露出半片锋利的龟甲——这是古日连部传递密信的载体,甲纹走势对应着太行山隘口。
顾远解下腰间镶玉蹀躞带,玉扣背面幽光微闪。金牧接过时手腕一沉,这看似装饰的玉带竟藏着七枚淬毒银针。玉扣内侧用狼血写着小篆,他借着唾沫抹开血痂:“......初七子时,猿啼为号?”
“莫日根的踏雪无痕该派上用场了。”顾远咳嗽两声,袖口掩住的掌心亮出半枚骨笛。金牧立即捶打他后背,佯装顺气的动作间,骨笛已滑入自己袖袋——笛身九孔对应着九处暗桩方位。
地窖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是秃蔑在示警。金牧抓起黍米饼塞进顾远手中,掰开的饼芯里蜷着条干瘪的毒蝎——这是拜火教惩戒叛徒的蛊虫,此刻却成了他们传递“已清除眼线”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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