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响,顾远"醉醺醺"地将事先备好的染血帕子扔出。
古力森连拾起帕子时,指尖发颤。十年前乙室部屠杀羽陵部妇孺,他在死人堆里翻出顾远时,孩子手里也攥着块带血帕子。
"远儿......"他虎目泛起血丝,望向妓院二楼。窗内顾远正搂着歌女,衣袍散乱,枕边散落着七八个空酒坛。那些坛底残留的药渣,正是治疗刀伤的止血散。
金牧"恰巧"寻来,扑通跪在雪地里:"求长老莫怪兄长!自打云州大捷,兄长夜夜噩梦,只有醉在这里才能安眠......"
古力森连暴喝着举起狼牙棒,却迟迟未落下。他看见顾远蜷缩的姿态,与七岁那年被狼群吓坏时如出一辙。
熊皮靴碾碎醉香阁门前的冰凌。他目光充血,视线穿透雕花窗棂,正见顾远搂着波斯美人灌酒。那胡姬脚踝的狼牙链,竟与十年前顾远那青梅竹马的玩伴女孩佩戴的样式一模一样。
"给爷唱个十八摸!"顾远踹着案几,金杯玉盏散落一地。他拎着酒壶摇摇晃晃起身,蜀锦袍襟沾满酒渍,发冠歪斜着露出额角新疤——那是昨夜故意撞在床柱留下的。
爷醉了......"顾远瘫坐在狼皮褥子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皮毛缺损处——那正是古力森连当年为他挡箭撕裂的缺口。胡姬们娇笑着为他宽衣解带,他任由中衣滑落,后背新烫的伤疤扭曲如蛇,恰是模仿古力森连旧伤的走势。
老鸨谄笑着递上新酒:"大都尉海量!杏儿姑娘在暖阁候着呢......"当古力森连破窗而入的刹那,顾远正搂着歌女念混账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故意将"沙场"念得含糊,听起来倒像"纱帐"。染血的酒盏脱手飞出,在青砖地面碎成七瓣,暗合北斗之数。
"叔公?"顾远踉跄着后退,手中酒壶泼湿了前襟。他脖颈处的胭脂印在火光下愈发刺目,袖中滑落的荷包上绣着"杏儿"二字。
古力森连双目暴突,巨掌掐住顾远肩头:"你是我古日连部未来最骄傲的头狼!羽陵部首屈一指的狼王!如今就活成这般腌臜模样?!"他闻到少年身上浓烈的龙涎香,与记忆中那个雪夜背着他逃命时,孩子发间沾染的血腥气天差地别。
顾远嗤嗤笑起来:"打仗......哪有温柔乡快活......"他故意让酒气喷在叔公脸上,指尖"不经意"拂过对方腕甲——那里藏着暗卫新呈的"通敌密信"。
"混账!"古力森连将人掼在妆台上,巨大的力道吓退了一众女子,铜镜映出顾远涣散的瞳孔。胭脂盒滚落在地,露出夹层中染血的帕子——帕角乙室部图腾刺痛了他的眼。十年前那场屠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歌女尖叫着扑来:"莫伤我家爷!"古力森连反手将其甩开,却在触及那双含泪杏眼时浑身剧震——这姑娘的眉眼,打扮,装束,与羽陵部乌兰那个女人好相似……
"你......你故意......"他喉头腥甜,瞥见顾远腕间有道新鲜咬痕。那是羽陵部女子示爱的旧俗,当年他教顾远认各部图腾时曾说:"若遇这般印记,你就有意中人喽......"
顾远猛然抄起酒坛砸向墙面,瓷片在两人间迸溅:"管我作甚!横竖羽陵部就剩老弱病残......"他扯开衣襟,心口狼头刺青下添了道剑痕,"这族长当着有什么劲!"
古力森连的狼牙棒当啷坠地。他看见那道剑痕的走势,分明是模仿自己当年的成名绝技"狼牙突"。二十年前黑水谷血战,正是这招从契丹铁骑中杀出血路。
风雪骤急,顾远"昏睡",手中犹攥着半截烧焦的纱幔。古力森连凌厉的狼眼扫过这满屋狼藉:墙面的祭坛图、染血的北斗帕、乙室部的玉带钩......每件证物都如尖刀剜心。他未曾察觉,那些酒坛底部皆用狼血画着微不可察的箭头,齐齐指向耶律洪的金帐方向。
"某的错......都是某的错......"他老泪纵横,熊掌般的手抚上顾远后背。少年琵琶骨处新添的烫伤还在渗血——那是昨夜故意撞翻香炉留下的。
寅时的梆子声穿透雪幕。顾远"醉倒"在满地狼藉中,手中还攥着半截撕裂的罗裙。古力森连解下熊皮大氅裹住他,如同十年前裹着那个从尸堆里扒出来的孩子。
"回......回营......"顾远梦呓般呢喃,指尖在叔公掌心划出三道血痕——这是儿时被狼群围困时,他们约定的求救信号。
古力森连双眼中的杀意彻底消散。他将顾远扛在肩头,却未发现少年垂落的手正对暗处比划——檐角待命的黄逍遥悄然收回淬毒袖箭,瓦片上留着七道剑痕组成的星图。
晨光漫过窗棂时,顾远睫羽微颤。他听着古力森连远去的沉重脚步,唇角掠过一丝冷笑——老将熊皮大氅上沾着的香灰,正混着他昨夜撒下的追踪药粉。这场戏里每个踉跄、每声醉语、每处伤痕,都是他丈量过千百遍的陷阱。
金牧"匆匆"赶来。他瞥见顾远唇角那抹得逞的笑意转瞬即逝,仿佛昨夜种种荒唐,不过是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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