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环叩门的声音在晨雾里“当当当”地响了三下。
王妈正打算掀开门帘呢,她那青布围裙上还沾着洗梅干时候留下的水痕呢。这时候她的手一下子就停住了,为啥呢?因为这叩门的声音太稳当了,根本不像以前那个顾少东家来的时候,那家伙总是急急忙忙地踢门,特别急躁。
王妈眯着眼睛往外看,就看到朱漆门槛外面站着个年轻人,规规矩矩地垂着手站在那儿。他穿着的月白长衫啊,都洗得有点泛青了,头发梢上还挂着晨露呢,看起来就像是当年苏老爷书房里挂着的那幅《松溪高士图》里的人似的。
顾承砚呢,先微微地笑了一下,嘴角弯弯的,然后客客气气地说:“王妈,麻烦您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顾承砚来求见苏小姐。”
王妈这时候突然觉得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为啥呢?因为半年前啊,这小子来苏府退婚的时候,也是站在这个门口。那时候他手里还晃悠着西洋雪茄呢,嘴里还说着那种特别难听的话,什么“苏家养女也配攀顾家”之类的。
可是现在呢,你看他眼睛周围的细纹里都透着一股诚恳劲儿,连袖扣都扣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就好像是要去给哪家的太夫人敬茶的新姑爷一样。
王妈这才回过神来,说:“顾……顾少东家,您快请进。”王妈拿围裙擦了擦手,转身的时候抹了下眼角,说道:“小姐正在东园赏玉兰呢,我这就领您过去。”
青石板路上还残留着夜里的露水,顾承砚跟着王妈走过月洞门,老远就瞧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的身影。
苏若雪站在玉兰树下呢,手指轻轻触碰落在石凳上的花瓣,她头发上插着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这么一来,那白色的玉兰花好像都被比得没那么亮堂了。
“若雪。”顾承砚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就好像生怕惊跑了一只停留在这春日清晨里的蝴蝶似的。
苏若雪一转身,手腕上的银镯子就叮铃铃响了一声。
她看着他的眼睛,稍稍停顿了一下,就好像是想要从他那深邃的眼神里找到以前那个只知道赌马斗狗的顾三少,可是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连自己鬓角边的碎头发都被他看得明明白白的。
“承砚。”她轻轻叫了他一声,声音里带着清晨雾气那种湿漉漉的感觉,“王妈说你要过来。”
石凳上还留着花瓣带来的凉意,顾承砚坐下来的时候,特意和她隔开了半尺的距离。
他看着自己交叉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点微微发白——这双手啊,以前可是捏过骰子,举过酒杯的,但是现在呢,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帮她把被风吹乱的鬓发整理一下。
“那天在码头的时候,你说你相信我。”他突然开了口,声音低得就像是怕惊到树枝上的鸟儿一样,“你知道吗?我最害怕的不是日本商人的阴谋,也不是林峰的算计,我最怕的是你信错了人。”
苏若雪的手指把帕子拧成了一团,那素色手帕上绣着的并蒂莲都被揉得不成样子了。她就想起啊,三个月前在顾家的祠堂那儿,顾老太太气得直拍桌子,指着她就骂“攀高枝”呢。当时原主就在廊子下面嗑着瓜子,满不在乎地说“这婚事我早就腻味了”。又想起前几天的深夜,在账房里,他举着个煤油灯,帮着她翻那些旧账,袖口沾上墨汁了都没察觉。还有今天早上在码头,他拉过她的手就按在自己心口上,还说“该怕的是他们”。
“你变了。”她声音轻轻的,手里帕子上的莲纹从掌心擦过,“可这是为啥呀?”
顾承砚抬起头,眼神从她头发间的珍珠那儿穿过去,就落在远处爬满青藤的院墙上了。
那院墙上啊,还留着他十五岁的时候翻墙偷跑出去的鞋印呢。这时候原主的记忆一下子就涌上来了,还掺和着现代课堂上那些已经泛黄的老照片:荣氏兄弟在厂房里擦汗的样子,张謇站在纱锭前面皱着眉头的模样,那些被日本商人挤垮的绸庄掌柜,最后脸浮在黄浦江里的画面。
“因为我突然就懂事儿了。”他把头转回来,眼睛里像有团火在烧似的,“以前的顾承砚啊,就只能看到戏园子里的花旦,赌场里的骰子。现在的我呢,能看到码头上被日本商人压价的蚕农,能看到在账房里你算到半夜的那些亏空,还能看到……还能看到你每次帮我收拾烂摊子的时候,藏在袖子里发红的眼睛。”
苏若雪的睫毛抖了抖,有个温热的东西就掉到帕子上了。
她赶忙低下头,就瞧见那滴泪正好落在并蒂莲的花心上,把绣线都给晕开了。
原来啊,不是她藏得好,是他以前根本就不想看;不是她不够好,是他以前不配看。
“那天在苏府翻绣样的时候,我翻到一个木匣子。”顾承砚伸手在怀里掏啊掏的,掏出一块绢帕来,展开一看,是半块羊脂玉珏。他就说:“这可是你娘的陪嫁呢,上面刻着‘承’‘砚’两个字。你以前老说这是定亲的时候两家交换的信物,可你知道吗?原来的主人啊,把这玉珏丢在赌场里抵了债啦。”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尖轻轻摸着玉珏上那些细细的纹路,又接着讲:“为了把这玉珏赎回来,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呢。我跑了七家当铺啊,还求了三个青帮的头目,这才把它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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