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绸车的木板车厢里,顾承砚掀开半寸车帘。
晨雾未散,远处传来的枪声像炸豆般密集,混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在薄雾里撞出闷响。
他摸了摸怀里空白的账本,封皮上东洋纸特有的滑腻触感让唇角微微扬起——松本商事的人果然咬钩了。
"少东家,前头到霞飞路岔口了。"车夫老张从车辕外压低声音。
顾承砚放下车帘,指尖敲了敲车厢板。
这是三天前他和老张对好的暗号,运绸车立刻拐进一条窄巷,车轮碾过青石板的颠簸里,他听见身后枪声渐弱,像被人掐断的弦。
秘密会议地点在法租界尽头的老洋行,苏若雪的月白色旗袍先一步撞进顾承砚眼帘。
她站在蒙着灰布的吊灯下,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发梢还沾着晨露,见他进来,眼尾先弯了:"阿福的礼帽被打飞时,我在二楼看得分明——"她递过纸袋,"松本的人追着空车跑了三条街,现在巡捕房的人已经把现场围起来了。"
顾承砚接过纸袋,指尖触到袋口残留的墨香。
他抽出里面叠得齐整的纸页,最上面一张是用红笔圈出的名单:"这是..."
"今早我去汇丰钱庄查账,发现上个月有七笔汇兑都经松本的私人账户过手。"苏若雪走到他身侧,指尖点在"山田武夫"的名字上,"钱庄老周说这是日本特务的常用手法,我顺着流水单往上追,把他们安插在纺织厂、米行、码头的眼线全扒出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纺线,眼底却燃着簇小火,"你说要收网,总得先知道网里有什么鱼。"
枪声彻底消弭时,顾承砚已经拨通了军统上海站的电话。
他捏着听筒的指节泛白,声音却稳得像刻在石碑上的字:"封锁浦江大饭店到码头的所有路口,只放穿蓝布衫、戴鸭舌帽的人走——那是我安插的线人。"放下电话,他又抄起电台的发报键,莫尔斯电码的滴答声里,汉口的收网行动同步启动。
苏若雪这时捧来杯茶,青瓷杯壁上还凝着水珠。
她望着他发报的背影,忽然轻声道:"今早我路过苏州河,看见有船运着机器往内地走。"顾承砚的手顿了顿,发报键"咔"地轻响。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些都是上海实业家们连夜转移的设备,是他用三个月时间说服的"工业火种"。
"若雪,过来。"顾承砚招招手,把她拉到摊开的地图前。
苏若雪的牛皮纸袋里又抽出张图纸,是她用红笔绘制的"渗透网络图",上海、南京、汉口的节点被线条连成蛛网,每个节点旁都标着"米行绸庄钱庄"的小字。"松本以为用钱能买来人心,"她指尖划过南京的红点,"可他不知道,这些联络人里有一半是咱们的人。"
顾承砚的拇指蹭过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管账时打算盘磨出来的。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仓库教她认摩尔斯电码,她学得慢,急得鼻尖冒汗,现在却能把整座城市的暗流绘成图。"你比我想象中更厉害。"他说,声音低得像耳语。
苏若雪的耳尖泛起薄红,正要说话,墙上的座钟"当"地敲了七下。
顾承砚抬头看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翻出怀表——七点四十五分,比原定时间早了一刻钟。
他抓起桌上的黑色呢子大衣,边穿边道:"我让张守仁去接李振邦了,按计划他该十点到会场。"
"可..."苏若雪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如果松本发现伏击的是替身..."
"他发现得越早越好。"顾承砚扣上最后一粒纽扣,目光扫过桌上的网络图和名单,"等他反应过来,咱们的网已经收得差不多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眼里闪着她熟悉的锐光,"对了,让阿福把那顶破礼帽送到松本商事门口——就说顾某谢他送的'见面礼'。"
苏若雪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转身把网络图和名单锁进铁箱。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她走到窗前,看见顾承砚的黑色大衣被风掀起一角,像面猎猎的旗。
此时,距离秘密会议地点三公里外的浦江大饭店顶楼,松本正捏着从伏击现场捡来的礼帽。
帽檐内侧的人皮面具被枪弹穿出个洞,露出底下粗糙的棉衬。
他猛地把礼帽砸向墙面,玻璃相框"哗啦"碎了一地——照片里,三天前还在酒桌上和他碰杯的顾承砚正笑着,眼里的冷光和此刻电话里传来的消息一样刺人:"顾先生?
他说下午三点在原定会场等李会长。"
松本盯着墙上的挂钟,指针正缓缓挪向九点。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霞飞路的另一条巷子里,张守仁的轿车正载着李振邦穿过晨雾。
而原定会场的大门外,两个穿灰布衫的男人正蹲在墙根抽烟,其中一个摸出怀表看了眼——十点整,分秒不差。
下午三点的阳光穿过雕花百叶窗,在浦江大饭店顶楼会客厅的大理石地面上割出一道道金色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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