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关中平原上,春风徐徐,卷起阵阵黄沙。泾水仍浑浊地向东流淌,而在河岸两侧,一座巨大的人造景观正在逐渐成形。纵横数里的开挖区域如同巨龙盘踞大地,挖出的土方堆积如小山,密密麻麻的民工在工地上忙碌如蚁。工程已进行两月有余,渠道主体已初具雏形,然而今日工地气氛却与往常不同。
李明衍与郑国率队刚从咸阳赶回,远远望见工地大营外立着一面青色旗帜,上书"监御"二字,金丝勾边,气派非凡。十数名身着墨青色官服的官员在民工聚集区巡查,每到一处就指指点点,随行书吏记录不停。
"监御团居然先我等一步赶到。"郑国眯起眼睛,眺望着远处那些忙碌的身影,语气中透着几分凝重,"看来廷议一事,确实牵动了朝中各方神经。"
李明衍点点头,朝中一场廷议,最终以工程继续但设立监御团的结果落幕。他原以为自己至少能有三五日布置工地,准备应对,不料监御团竟已迫不及待地赶至。
两人刚到营帐,蒙武便前来拜见。自从泾水地下暗河事件后,这位年轻将领对李明衍和郑国的才能人品颇为敬重。
"蒙将军,监御团几时到的?"李明衍问道。
"昨日午时。"蒙武面色不豫,"他们一到便说要彻查工程'不法之处',带头的是监察御史韦谦,言辞锋利。此外还有数人,皆为朝中精于文法之辈。"
"果然是冲着我们来的。"郑国捋须道,"若真为查工程,派两名工部官员足矣,何须劳动御史?"
李明衍突然想起一事:"他们可曾提及朝议结果?"
蒙武叹道:"此事便奇怪。他们到时,渠道监察令尚未下达,连诏令都未曾宣读,便开始四处查访。我欲请他们出示凭证,韦谦竟言'奉太后口谕,先行查勘,诏令随后便至'。"
三人相视一眼,皆明白其中玄机。这监御团不过是朝臣的耳目,真正目的是为难工程,而非监督。
"他们去了哪些地方?"李明衍问道。
"先勘渠道走向,后看民工营地,再查物资账册。"蒙武一一道来,"最后去了渠道北侧的青林里,那里因渠道开挖,村民被迫迁移,闹出不少怨言。御史在那里停留最久,还单独询问了村民,不知问了些什么。"
李明衍听完,面色凝重。工程确实对当地环境和百姓生活造成了不小影响,这是客观事实,也是任何大型水利工程都难以避免的。监御团显然是抓住了这一点发难。
"走,我们去看看。"李明衍说道。
三人骑马来到渠道北段,放眼望去,工程的壮观景象令人震撼。宽达十丈的渠道如一条巨大的伤口,剖开了大地的表层。千百名民工手持铁锹,挥汗如雨,车队往来不绝,将挖出的土石运往远处。渠道两侧,工匠们正在砌筑石块,加固渠壁。更远处,原本连片的阡陌已被截断,几座村落的房屋被拆除过半,只剩断壁残垣。一片本该生机勃勃的春景,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残缺之相。
李明衍的目光投向渠道北侧不远处的青林里。那里的房屋尚未全部拆除,但村子已是人去屋空。附近一片空地上,显然是被迁村民的临时住所。
"情况如何?"李明衍问道。
"不太好。"蒙武皱眉,"青林里有二百余户,共计九百余人。因渠道开挖,需全村迁移。原定补偿每户粮食三石,布帛二匹,另在渠东三里处划地安置。但..."
"但什么?"
"但所谓新田,其实是一片荒地,需村民自行开垦。"蒙武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今年怕是难有收成。"
李明衍眉头紧锁。大型工程面临的最大挑战,往往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即使在现代社会,工程拆迁也常引发争议,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正当三人交谈,远处一群人正缓步而来。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官员,面容清瘦,眉如利剑,唇薄如刀,一双眼眸如鹰隼般锐利。他身着墨青色官服,腰间系玉带,头戴方巾,正是监御团首领韦谦。他身后跟着数名官员,各个神色倨傲,指点议论。
"果然回来了。"韦谦停在三人面前,冷笑道,"廷议才结束,二位便急匆匆赶回工地,看来是怕我等发现什么不妥当之处?"
李明衍不卑不亢:"韦御史言重了。下官负责工程技术,自当尽职尽责。"
"尽职尽责?"韦谦嗤笑一声,手指向远处村庄,"那请问,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这些被毁的良田,也是你们尽职尽责的结果?"
郑国上前一步:"韦御史,大工程难免有所损益。我等已做最大努力减轻影响,况且补偿方案也已拟定..."
"补偿?"一位矮胖官员打断道,"我等刚从青林里来,村民苦不堪言!新址荒芜,春耕在即却无地可种,这便是你们的补偿?"
蒙武脸色微变:"御史,此事非水官之责。补偿安排乃地方县令主持,若有不妥,下官当即查明,绝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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