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天的闷热开始被傍晚的微风吹散一些。楼下传来邻居炒菜的香味和锅铲碰撞的声响,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母亲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诱人。
“野子,吃点西瓜,降降暑。”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显然录取的消息也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她把盘子放在书桌空出的角落,目光落在林野膝盖上的招生简章上。
“妈,你看,”林野指着“海外重点工程项目”和“优厚薪酬”那几行字,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上面说有机会去国外修铁路!像南洋岛国森达,还有东非联邦瓦加省!听说那边项目工资特别高!搞不好,我干几年就能给家里换个大房子!”他描绘着网上看来的模糊图景:异域风情、壮观的工程现场、丰厚的报酬。
母亲拿起一块西瓜递给他,脸上带着慈祥的笑,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忧虑:“国外?那多辛苦啊,听说又远又危险,还容易生病。咱不求大富大贵,安安稳稳的就好。能进国家铁路集团那样的单位,在国内踏踏实实干,妈就放心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你爸也托人打听了,说这瓦尔基里铁道在铁路系统里口碑还行,虽然是专科,但这些年培养的人手确实很抢手,好些个都进了好单位。”
“放心吧妈,”林野咬了一大口西瓜,冰凉的汁水瞬间缓解了喉咙的干渴,也让他更加笃定,“我选这个就是图个安稳!学门技术,进国企,旱涝保收!等我在铁路集团站稳脚跟,把技术学精了,以后机会多着呢!”他把“技术饭碗”和“国企稳定”这两个概念紧紧捆绑在一起,构筑成自己未来生活的基石。他自动过滤掉了母亲话语中关于海外辛苦危险的担忧,只记住了“抢手”、“好单位”这样的关键词。他觉得自己选择了一条无比明智、无比务实的道路。
晚饭时,家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父亲破例开了瓶啤酒,给林野也倒了一杯。“小子,行啊,没白瞎了这单招的机会。北海铁道,嗯,我知道,以前叫北方铁院,老牌子了。去了好好学,别怕吃苦。铁路上的活儿,讲究的就是个认真负责,技术扎实。”父亲的话语带着工人特有的朴实和期许,“国立铁路公司是大单位,规矩多,进去了就好好遵守,听领导的话,跟同事搞好关系。熬上几年,评个职称,日子就稳当了。”
林野听着,频频点头。父亲的话更印证了他对“体制内安稳”的想象。规矩多?那说明管理规范!听领导话?那是应该的!搞好关系?为了生存发展嘛!熬上几年?哪个行业不需要积累?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那个“稳定”、“有保障”的未来生活的轮廓。
夜深了。林野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天花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光影,思绪早已飞到了遥远的北海市。
瓦尔基里市……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宣传册上的照片是碧海蓝天、现代化的港口和整洁的街道。但他知道,那只是城市光鲜的一面。它更深的底色,应该是巨大的船坞、轰鸣的工厂、纵横交错的铁轨和永远弥漫着海风与机油混合气味的空气。一座典型的、为工业和运输而生的北方滨海重镇。他即将融入这座城市的钢铁脉搏之中。
瓦尔基里铁道职业大学……校园大吗?教学楼新吗?那些实训基地里,真的有宣传画上那些巨大的、闪着金属冷光的火车头和精密的检测仪器吗?教课的老师会是怎样的人?是经验丰富、手上布满老茧的老技师,还是理论扎实、文质彬彬的工程师?他的同学们呢?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是高考失意者,或是早早认定了技术道路的人?他们会好相处吗?会一起在实训车间里挥汗如雨,一起钻研那些复杂的图纸和规程吗?
最重要的,是那个铁道工程运营与维护技术专业。它会教些什么?是扛着沉重的测量仪器在烈日下奔跑?是拿着扳手在巨大的机车底盘下钻进钻出?是坐在电脑前分析复杂的轨道应力数据?还是学习如何调度那如同钢铁巨龙般的高铁列车?那些术语——轨道几何尺寸、探伤检测、接触网维护、信号联锁……它们会像高中课本一样晦涩难懂吗?还是说,实际操作会让他更容易理解和掌握?他开始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他渴望接触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渴望掌握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技能,渴望摆脱纯粹理论学习的挫败感。他想象着自己穿着崭新的工装,戴着安全帽,站在巨大的钢铁结构前,神情专注地进行操作——那是一种与分数无关的、靠双手和技能赢得的尊严。
他翻了个身,目光落在墙角那个旧行李箱上。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就安静地躺在里面。它像一把钥匙,即将为他打开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门后,是冰冷的钢铁、延伸的轨道、轰鸣的机器、陌生的城市、未知的挑战,但也充满了关于技术、关于职业、关于自食其力、甚至关于“泛亚铁路网”和“海外高薪”的诱人可能性。他以为,这条路虽然起点不那么高,却足够坚实,足够笔直,足以支撑他走向一个独立、安稳、甚至可能精彩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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