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出图书馆,几乎是踉跄着奔跑在暮色四合的校园里。冰冷的夜风灌进肺里,却无法平息他灵魂深处的火焰。他需要找到郑工!他要知道那个十年前被碾碎的灵魂,如今在哪里?他要知道更多!
他像疯了一样,利用自己测绘社“骨干”的身份(多么讽刺!),想方设法登录了学校陈旧的人事档案查询系统(权限极低)。在浩如烟海的记录和早已失效的链接中,他像大海捞针般搜寻“郑XX”的名字。无数次的“查无此人”和“权限不足”几乎让他绝望。
终于,在一个尘封的、关于某次“技术岗位调整”的加密附件里(他利用一个老社员无意中提过的默认密码尝试成功),他找到了一行冰冷的记录:
郑XX,原技术科助理工程师。因工作表现及岗位需要,于[十年前年份]调任至西北地区某新线建设指挥部(环境艰苦,条件有限),任现场测量员(初级岗位)。后续信息:无。
“西北地区某新线建设指挥部”?“现场测量员”?从技术科助理工程师,到偏远新线的初级测量员?这何止是贬谪,这是流放!是彻底的放逐!将一颗曾经闪耀着技术光芒和勇气的星辰,打入最底层的尘埃!
林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继续疯狂搜索,在学校的旧新闻网页、内网论坛的边角料、甚至是一些早已无人问津的工程简报中寻找蛛丝马迹。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突然,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关于“缅怀因公殉职职工”的旧帖子(回复数为零)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沉痛哀悼我单位职工郑XX同志。郑XX同志于[十年前年份+2年]在参与西北XX铁路新线建设时,于一次夜间复测作业中,因突遇山体落石,不幸因公殉职,年仅XX岁。郑XX同志工作勤恳,技术扎实……(后面是格式化的悼词)”
“因公殉职”!
“突遇山体落石”!
“年仅XX岁”!
林野如遭雷击,僵在电脑屏幕前,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屏幕惨白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悲恸而放大。
死了?
那个坚持了真相、挽救了可能发生的灾难、却被系统无情碾碎放逐的郑工……死了?
在偏远艰苦的新线工地,死于一场“意外”的落石?
年仅三十多岁?
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瞬间弥漫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冰冷麻木。这仅仅是“意外”吗?还是……那个庞大冰冷的系统,对一个“不合时宜者”的最终、最彻底的清除?用最“自然”的方式,抹掉最后一个可能翻案的证据,彻底埋葬那段不堪的往事?
张工知道吗?他当然知道!他当年就是事件的亲历者和推动者之一!他不仅知道郑工被流放,更知道他死在了那荒凉的地方!他手上,间接沾着郑工的血!而十年后,他再次站在同样的位置上,试图用同样的手段,将林野和他的数据一起“优化”掉!
林野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他冲进洗手间,对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如鬼,眼窝深陷,眼神里是彻底的崩塌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
他回到屏幕前,死死盯着那条简短的广告和旁边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郑工很年轻,戴着眼镜,神情有些拘谨,但眼神里似乎还残存着一丝技术人特有的专注和……也许是理想的光芒?这张脸,与林野脑海中那个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在仓库里对着数据一丝不苟的自己,何其相似!
“郑工……”林野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冰冷的键盘上。这不是为自己流的泪,是为十年前那个被碾碎、被放逐、最终无声无息死在荒原上的灵魂流的泪!是为那被彻底埋葬的真相和勇气流的泪!也是为所有试图在这个扭曲的系统中,凭技术、凭良知、凭责任去坚守些什么的人……流的绝望的泪!
张工?他不再是那个技术之神,不再是那道“白月光”。他就是这个系统最忠实的卫道士,一个用技术外衣包裹着的、精于计算的刽子手!他的“匠人精神”,是跪着服务权力的精神!他的“生存哲学”,是吞噬理想者和殉道者的哲学!
林野擦干眼泪,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空洞。那是一种心死之后,燃烧着灰烬般余烬的眼神。他默默关闭了所有网页,清除了浏览记录。他拿出手机,对着屏幕上郑工那张模糊的照片,按下了拍摄键。然后,他删除了所有相关的搜索记录和缓存。
他走出图书馆,走入沉沉的夜色。校园里灯火阑珊,远处实习线上,似乎有夜训机车的鸣笛声传来,悠长而空洞。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那条他们刚刚复测过的、南弯道的方向。夜色中的铁轨泛着冷硬的微光,K78+550的里程桩在黑暗中像一个沉默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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