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叔正用一根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肉丝,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赞许。“小子,胃口大了?”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混迹底层多年的狡黠,“仓库后头,老孙头那儿,有个小门儿,通废品区。那些报损的、淘汰下来的旧工服,按规定是该统一销毁或者当废品卖的。可老孙头这人,爱喝两口,手头也紧……”
赵叔没再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朝林野搓了搓手指,做了个全世界都懂的手势。
林野心领神会。下午收工前,他特意绕到厂区偏僻的仓库后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铁锈和废旧纸板混合的腐败气味。果然,在一个堆满废弃木箱和生锈零件的角落,找到一扇不起眼的小铁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和一个佝偻着背、正在一堆破烂里翻捡的身影。
林野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老孙头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向门口。他年纪很大了,脸上皱纹深刻得像刀刻斧凿,眼睛浑浊不清,穿着一件比他身材大几号的、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工服,袖口和前襟沾满了油污。
“谁?”声音沙哑干涩。
“孙伯,我是三车间的林野。”林野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赵叔……赵叔让我过来看看您。”
听到“赵叔”两个字,老孙头紧绷的肩颈似乎放松了一点点,但眼神里的戒备没完全散去。“老赵?他让你来干啥?”
林野走近几步,目光快速扫过老孙头脚边几个鼓鼓囊囊的、印着厂标的编织袋,里面露出的正是熟悉的深蓝色工服布料。“赵叔说您这边……有些淘汰下来的旧工服,堆着也是堆着,怪可惜的。”他斟酌着词句,“我家里亲戚在乡下开了个小作坊,正缺些耐磨的厚布料当擦机布用。您看……能不能匀点给我?我按……按废品的价收,绝不让您为难。”
老孙头浑浊的眼珠在林野年轻但透着疲惫的脸上转了几圈,又看了看那几个袋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仓库里只有废旧金属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和远处隐约的机器轰鸣。最终,他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一袋子,三十。不挑不拣,就这些。”他指了指脚边三个最鼓的袋子。
林野心中迅速盘算:一袋子里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件旧工服,拆开改抹布,一件至少能拆出三到五块厚实的布块,按最低十块钱三块卖,一件工服的“废料”就能回本十几块甚至更多!三十块钱一袋,简直是捡钱!
“成!谢谢孙伯!”林野立刻掏出钱包,数出九十块钱,递了过去。崭新的票子映着昏黄的灯光,显得有些晃眼。
老孙头接过钱,动作飞快地塞进裤兜深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林野赶紧把袋子拿走。“快着点,别让人瞅见。”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些戒备。
林野二话不说,扛起三个沉重的编织袋,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肩膀生疼,心里却像揣了一团火。他弓着腰,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溜出小铁门,消失在仓库后面杂乱的阴影里。这九十块花出去,换来的可能是一个月父亲药费的希望。这沉重的负担,此刻竟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踏实。
* * *
旧工服的改造战场转移到了林野狭小逼仄的出租屋。客厅一角的地板上,堆积如山的深蓝色工服散发着浓重的机油味、汗味和岁月沉积的霉味。林野蹲在地上,旁边放着一把从夜市买来的旧剪刀。他拿起一件磨损严重、肘部磨得发亮的工服,仔细端详。袖口、领口、后背相对完整的部分,是上好的厚棉布。他屏住呼吸,下剪子,沿着缝线小心翼翼地拆解。剪刀与厚实的布料摩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父亲林卫国靠坐在藤椅里,默默地看着儿子专注而略显笨拙的动作。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儿子年轻却已显刚硬的侧脸轮廓,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那专注的神情,让林卫国想起很久以前,妻子在灯下为他们父子缝补衣裳的样子。一股酸涩猛地涌上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
“爸!”林野吓了一跳,赶紧放下剪刀,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林卫国摆摆手,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喘息着,声音虚弱:“没事……老了,不中用了。”他看着地上那些被拆解的旧工服碎片,眼神复杂,“小野……这些脏兮兮的破布,真……真能卖钱?”
“能的,爸。”林野用力点头,拿起一块刚剪裁好的、厚实方正的深蓝色布块,边缘还带着没拆干净的线头,散发着机油和洗涤剂混合的独特气味。“您摸摸,多厚实!比外面卖的那些薄得像纸的抹布强百倍!厂里出来的东西,就是耐造!洗不烂,吸水好,擦机器擦桌子都好使。”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充满肯定,试图驱散父亲眼中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感。“这叫……废物利用,资源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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