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陈大奎都像是被噎了一下,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两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野手中的记录簿,又扫过他那双骨节分明、布满细小划痕的手,似乎在衡量那双手是否真的能完成这种“不可能的任务”。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投影仪风扇单调的嗡鸣。
午休的铃声像解脱的咒语,驱散了会议室的沉重。林野端着冰冷的铝制饭盒,里面是早已凝结油花的白菜炖粉条,食不知味。他靠在自己那张吱呀作响的办公桌前,刚扒拉了两口,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
一条来自工区财务系统的推送通知,简洁,冰冷,带着判决书的意味:
【工资变动通知:考核扣款 2000元。事由:巡检数据造假嫌疑(依据:《千分制考核细则》第37条)】
两千块!
饭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油污和粉条溅脏了裤脚和水泥地面。林野顾不得这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两千块!那是他多少个深夜在寒风里奔跑换来的?是母亲药瓶里又少了多少颗药?是手术费那个触目惊心的窟窿边沿,又被狠狠凿掉了一大块!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冲出办公室,穿过弥漫着饭菜和汗味混合气息的走廊,撞开劳人科那扇虚掩的、油漆剥落的木门。
门内,陈大奎那矮壮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俯身在劳人科干事的办公桌上。他手里捏着一支笔,正龙飞凤舞地在张明的月度考核表上写着什么。林野视力极好,清晰地看到那笔尖落下的是四个字——“全勤优秀”。
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张明!上周这个公子哥明明请了三天假,朋友圈里晒满了三亚的阳光、沙滩和比基尼!现在,“全勤优秀”?
“陈工长!”林野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他指着自己手机屏幕上那条刺眼的扣款通知,“两千块!凭什么?就凭系统一个‘嫌疑’?《千分制考核细则》第37条写得清清楚楚,那是针对‘确认造假’的处罚!我的数据只是‘嫌疑’!我要核对原始记录!我要看昨晚我代跑时段,G137和G138区段所有的原始传感器数据!”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劳人科干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脸色常年苍白的年轻人,被林野的突然闯入和质问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他看了一眼陈大奎的背影,后者已经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核对?”干事的声音有些发干,他拉开自己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抽屉里,赫然躺着五六块崭新的智能手表,塑料包装都还没拆开,像一堆等待被启用的电子囚徒。“林野,你太天真了。你觉得,”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越过林野的肩膀,似乎确认门外无人,“系统会留下让你翻盘的漏洞吗?”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张明昨晚也‘顶班’了,你猜怎么着?数据完美无缺,严丝合缝,连个毛刺都没有。系统?规则?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嘲弄的冷笑,“你该明白,有些游戏,不是靠你跑得快、数据真,就能赢的。赢家,早就定好了。”
干事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陈大奎,后者正慢条斯理地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吹了吹热气,仿佛眼前这场冲突与他毫无关系。
林野僵在原地,拳头在身侧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那痛楚却远不及心口那片冰冷的麻木。他看着抽屉里那些崭新的手表,看着陈大奎悠然自得的侧脸,看着干事镜片后那闪烁的、带着怜悯又夹杂着优越感的目光。张明昨晚在酒吧纵情声色的画面和那“完美无缺”的巡检数据在他脑海里疯狂撕扯。赢家早就定好了……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深夜的宿舍楼顶,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寒风卷着铁锈和煤灰的味道,刀子般刮过林野裸露的脖颈。他背靠着冰冷的水泥护栏,指间夹着半截劣质香烟,烟头在浓稠的黑暗里明明灭灭,如同他胸腔里那颗挣扎跳动的心。
脚下,是那块刚刚被他拆解的智能手表。塑料后盖被撬开,复杂的电路板暴露在浑浊的城市夜光下。一颗米粒大小的芯片,静静地躺在中央,此刻正闪烁着微弱却固执的红色光芒,像一只永不疲倦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数据水印……”林野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得破碎不堪。他终于明白了。工区新换的这批设备,每一块手表的核心,都被植入了一道无形的枷锁——独一无二的数字签名,如同嵌入骨头的追踪器。它记录的不仅仅是位置和时间,更是每一步的轻重缓急,每一次停留的意图,甚至心跳的节奏是否与“标准巡检”相符。他那些自以为聪明的“锯齿波”伪装,在这双电子眼的凝视下,成了拙劣可笑的小丑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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