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发送键的瞬间,窗外炸响第一声惊雷,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林野想起五年前入职时,站在阳光下,举起右拳宣誓的场景;想起工服左胸上“人民铁路为人民”的徽章,此刻被雨水打湿,却在灯光下闪着微弱而倔强的光。他知道,当这些带着体温、沾着泥泞、凝着血丝的数据冲破层层加密系统,当那些被篡改的数字重新露出它们本来的、狰狞的真相,这场关于数据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陈大奎的保温杯还孤零零地放在工区会议桌上,杯底沉着几粒未泡开的枸杞,像几颗干瘪的眼球。此刻他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梦见无数个猩红的“异常数据”弹窗从天花板滴落,像血珠一样,砸在他腕间的沉香手串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无法愈合的洞。而在百公里外的集团服务器里,一封匿名邮件正穿透层层防火墙,在冰冷的数据深渊里划出一道光,微弱,却执拗,照亮那些被精心掩埋的、最真实的伤疤。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远处的铁轨在闪电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林野看着手机信号格一点点减少,最终变成一片虚无。他突然想起赵叔说过的话,带着饱经沧桑的疲惫:“数据能骗人,但土地不会。”那些被填埋的沉降裂缝,那些被篡改的体检报告,那些在系统里游走的虚假轨迹,终将在某个清晨,随着第一列火车的轰鸣,露出藏在数据深渊里的,最真实、最触目惊心的伤疤。而那时,真相的声音,将比任何数据都更加响亮。
林野按下发送键的手指悬在半空,屏幕上的“发送成功”提示如同一个迟来的、冰冷的笑话。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许久,仿佛想从中看出一丝虚假,一丝系统可能存在的“容错机制”。然而,屏幕是冰冷的,字迹是清晰的,就像他此刻心中那股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关掉电脑,屏幕的幽蓝光芒瞬间熄灭,宿舍又恢复了黑暗,只剩下窗外雨打芭蕉的沙沙声。他摸索着找到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微信语音,时间显示是两小时前,他因为心神不宁,竟然错过了。
“小野啊,”母亲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柔,却又有些疲惫,“妈刚睡醒,做了个梦,梦到你爸了。他说天冷,让你别老穿着那件旧工装,该换新的就换新的。他还说……说轨道要稳,心里也要稳,别总给自己太大压力。” 母亲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梦境,“他说他那时候在工地上,最怕的就是那些看不见的裂缝,看着没事,走上去就塌。让你多留个心眼……”
林野的心猛地一揪,仿佛被什么狠狠攥住。父亲,那个沉默寡言、一辈子和钢铁轨道打交道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在梦里还在提醒他注意那些被掩盖的、真实的危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枯瘦的手抓住他的,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把他最后一丝力量都灌注进去。“小野,记住,咱们铁路人的命,是铺在实打实的钢轨上的,不是活在那些虚头巴脑的数据里……” 那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此刻却像烙印一样,烙在他的脑海里。
他摸出裤兜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现金,湿漉漉的,还带着雨水和泥泞的气息。那是他冒着被扣款的风险,昨晚冒雨代跑换来的。他把它放在胸口,感受着那微不足道的重量,那是他此刻唯一能触摸到的、真实的存在。他不知道这封邮件会带来什么,是彻查,是报复,还是石沉大海?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像父亲那样,在沉默中看着危险逼近,看着真相被数据淹没。
雨声渐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场暴雨中变得模糊不清。林野躺回床上,铁架床发出一声呻吟。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翻腾着各种画面:陈大奎狰狞的笑脸,张明偷偷发信息的侧脸,赵叔咳嗽时泛青的脸色,父亲临终前抓住他的手……还有那些被挖掘机履带碾碎的警示牌,那些被道砟填埋的裂缝,那些在系统里伪造的完美轨迹。
他突然想起入职培训时,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工程师,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着屏幕上复杂的线路图,语重心长地说:“数据是工具,不是主人。我们用数据来管理线路,不是用数据来管理良心。每一条线路,每一颗道钉,背后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老人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那是他当时不太理解的。现在,他似乎明白了,那种光芒里包含着对生命的敬畏,对职责的坚守,以及对数据异化后可能带来的灾难的深深忧虑。
凌晨五点,新的一天开始了。林野是被赵叔的咳嗽声惊醒的,那咳嗽声比昨晚更加剧烈,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感。他翻身下床,发现赵叔的床铺空着,只留下一个被褥掀开的凹陷。他心里一紧,冲出宿舍,发现赵叔正佝偻着背,在雨中艰难地呕吐,嘴角挂着暗红的血丝。
“赵叔!”林野冲过去,扶住他几乎散架的身体。赵叔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虚弱:“小野……我……我好像看到……看到那裂缝……在动……” 他指着不远处G137区段的方向,那里此刻正被一片灰蒙蒙的雨雾笼罩,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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