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那刺鼻的气味,犹如一根细长而尖锐的银针,直直地刺穿了林野的鼻腔,让他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然而,那白炽灯光却如同一道强烈的闪电,猛地刺痛了他的视网膜,迫使他又迅速闭上了双眼。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再次睁开眼睛,让视线逐渐适应这明亮的环境。
随着视线慢慢清晰,他看到头顶上方悬挂着一个吊瓶,里面的透明液体正一滴一滴地顺着输液管,缓缓地注入他的血管。那轻微的滴答声,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时间在这狭小空间里孤独的回响。
左臂传来的痛楚,不再是简单的刺痛,而是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撞击着他的神经,那是被无情坍塌的碎石彻底压断的印记。厚重的石膏绷带紧紧缠绕着它,像一副冰冷的镣铐,不仅沉重,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僵硬,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仿佛在提醒他身体的残缺。
与此同时,头颅深处也隐隐作痛,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刺扎。脑震荡带来的眩晕感,像狡猾的幽灵,时不时地钻出来,搅乱他的思绪,让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摇摇欲坠。林野吃力地转动着脖颈,每一丝转动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他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病房——惨白得令人心悸的墙壁,像被漂白过的窗帘透进几缕无力的光线,还有床边那台不知疲倦、闪烁着冰冷数字的监护仪。这一切单调、死寂的景象,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住,压得他喘不过气,心头发紧,涌上阵阵不安。
“7号床醒了!”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女声突然从门口传来,打破了病房的沉寂。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脚步轻快地跨了进来,胸前的工作牌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手里拿着记录板,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略显急切的微笑,“林先生,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野想应一声,喉咙里却像是塞满了滚烫的、干裂的砂石,每一次吞咽都徒劳无功,最终只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枯叶摩擦般的嘶哑声响。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极其微弱地让自己的头点了下去,那细微的动作却牵扯着脖颈深处淤积的酸痛,如同生锈的铰链,牵一发而动全身,疼得他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位护士似乎并未留意到他眉宇间那细微的痛苦褶皱,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手术室特有的、近乎机械的麻利与熟练,目光在各个仪器跳动的数字间流转。当她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像是一簇细小的电流窜过,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身体瞬间绷紧。
接着,她拿起桌上的水杯,杯口细心地裹着柔软的棉球,像呵护一件易碎品那样,她小心地、一点点地托起他的后颈,将他的头扶了起来。几滴水珠沿着棉球边缘,带着不易察觉的凉意,滴落在他干裂的唇上。她轻轻倾斜杯身,微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缓缓滑下,仿佛一股细小的清泉,浸润着他龟裂的口腔和灼热的食道,带来片刻的清凉与湿润,但这丝慰藉转瞬即逝,像抓不住的雾气。短暂的舒畅之后,干渴感依旧潜伏在深处。
“您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冬日结冰的湖面,带着一种能穿透病痛、安抚人心的力量,落在林野混沌的耳中,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那次工地坍塌事故……您被埋在下面,整整十二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这个数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野的心口,震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撞开,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回了那场吞噬一切的噩梦。在无尽的黑暗、刺骨的冰寒和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重若千钧。他被困在废墟深处,冰冷坚硬的碎石挤压着他,耳边是泥土缓慢沉降的细微声响,混合着自己沉重而微弱的心跳。他无数次在意识模糊的瞬间,觉得自己就要彻底沉沦,与这片黑暗、冰冷融为一体,永远地留在这片死亡之地。坍塌时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还萦绕在耳畔,同事们脸上惊恐绝望的表情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而现在,他竟然真的活着,躺在这张白色的床上。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庆幸,更有一种对生还的茫然和深深的迷茫,像浓雾一样笼罩了他。
“其他人……”林野喉咙里像是塞着砂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头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砂砾般的摩擦声。他感觉肺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个音节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仿佛那微弱的气息是他此刻仅剩的全部,即将被彻底抽离。
护士脸上那职业性的、带着些许疲惫的微笑,瞬间僵住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难以名状的涟漪。她眼神复杂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似乎有同情,有忧虑,还有一丝极力想掩藏的、更深沉的东西。但那情绪稍纵即逝,她像是被烫到般迅速避开,巧妙地绕开了那个沉重如铅的话题,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轻快:“救援工作还在紧张进行中呢。”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打着石膏的臂膀——那触感坚硬冰冷,像一块沉默的墓碑。“您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身体还虚着呢。医生马上就过来查房了。”说着,她细致地调整了一下监护仪的角度,仿佛在精心布置一道隔绝现实的屏障,然后转过身,脚步轻快得近乎飘然地离开了病房,徒留下林野一个人,在这死寂而压迫的空间里,与无边的思绪相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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