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实验室吞噬。只有林野面前的几台显示器和探伤仪本身,如同几块发光的礁石,在黑暗中倔强地亮着。幽蓝、惨绿、明黄的光斑交织跳跃,映照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锁的眉头。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与他此刻的焦灼世界格格不入。
林野刚刚完成了一轮对新型探伤仪自动判伤系统的极限压力测试。这套系统本应是铁路安全的钢铁长城,是永不疲倦、精准无误的守护者。然而,测试结果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让他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寒意。
问题不是出在系统精度不够,也不是参数设置有偏差,而是这个冰冷的机器,这个本应遵循逻辑和数据说话的判官,在执行一项令人毛骨悚然的、系统性的漏检行为。
起初,林野将其归结为概率,或是某些极端、罕见的边缘案例下的偶发错误。他安慰自己,任何系统都可能存在漏洞,尤其是在面对如此复杂多变的铁路网络时。他调整了算法参数,增加了冗余校验,甚至引入了更高级的机器学习模型,试图让系统变得更“聪明”。
但新的测试数据出来后,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他将数十次测试的结果进行交叉比对,调出原始数据流,放大每一个疑似异常的峰值,用不同的可视化工具去渲染那些模糊的伤损图像。当数百个数据点在屏幕上汇聚、碰撞、最终呈现出某种规律时,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模式,如同从迷雾中显形的鬼影,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漏检的时间点,总是精准地出现在系统标记出“疑似严重伤损”信号后的特定时段内。漏检的类型,也并非随机,而是集中在某些特定型号、特定区段的钢轨上。更诡异的是,漏检后,系统自动生成的“通过”报告,其措辞、格式,甚至那种“一切正常”的轻描淡写,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林野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却发现里面早已凉透。他强迫自己冷静,调出自己过去几个月处理过的所有判伤报告,尤其是那些需要上报给刘成主任审批的案例。
刘成,铁路局工务段的老资格主任,以“严谨”着称,但“严谨”的背后,似乎总藏着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林野想起刘成处理那些高风险报告时的习惯:收到报告后,不会立刻处理,而是会放在办公桌上,有时甚至直接压在别的文件下面,让报告在“待处理”的状态下,无声无息地度过大约12个小时。这12小时,足够让一些不那么“严重”的伤损,在等待中“自动修复”,或者至少,在报告的时效性上变得不那么紧迫。
然后,到了第二天,或者更晚,刘成会拿起报告,用他那支用了多年的钢笔,在审批栏里龙飞凤舞地写下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比如“建议观察”、“暂缓处理”、“情况特殊,酌情处理”之类。这些批示的字数和语气,似乎永远保持在一种微妙的比例上——既不能完全否定现场数据,又不能明确指示处理,其模糊程度,林野后来统计过,大约在42.7%左右。这个数字,意味着有接近一半的潜在风险,在这种模糊的指令下被搁置、被遗忘。
最后,无论伤损多么严重,只要不是当场断裂的紧急情况,刘成的审批流程总会以一个鲜红的“同意通过”印章结束。那枚印章盖下去,就像盖住了一个可能存在的窟窿,将所有潜在的危险都封印在文件里,让它们在现实世界中继续潜伏。
而现在,看着屏幕上自动判伤系统展现出的漏检模式——先是在检测阈值处拖出长达12小时的“空白带”,让警报沉默;接着,让模糊算法在42.7%的伤损区域跳起一种危险的双人舞,将清晰的缺陷图像扭曲、淡化;最后,用电子印章在“合格报告”上盖下猩红的、冰冷的谎言。
林野感到一阵眩晕,胃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不是个轻易相信阴谋论的人,但眼前的数据,眼前的模式,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破了他所有的理性防线。
“你们……把刘成的审批流程,写进了算法的核心?”林野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走到巨大的数据可视化屏幕前,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调取刘成所有审批文件的元数据,包括扫描件、时间戳、处理流程记录。
当第一个扫描件的文件指纹,与自动判伤系统日志中某个异常数据包的哈希值重合时,实验室的空调系统突然发出一声怪响,喷出一股刺骨的冷气,让林野打了个寒颤。
那些被刻意模糊、最终被系统“忽略”的伤损影像,在代码层面,竟然对应着刘成笔迹的顿笔、连笔和飞白。那些被系统自动“修正”为“正常”的数据点,其修正的幅度和方式,竟然与刘成在审批文件上修改、涂抹的痕迹惊人地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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