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是钢铁巨兽沉睡的时刻。大地仿佛凝固,只有风掠过旷野,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对于林野来说,这却是最清醒的时刻,因为轨底锈蚀的检测,往往要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分进行。这不仅是为了避开白日里列车的喧嚣,更是因为,某些隐藏在金属深处、关乎结构安全的秘密,似乎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悄然显露。
他蹲在两根钢轨的内侧,像一名虔诚的祭司,面对着那冰冷而沉默的祭坛。探伤仪的涡流探头,像一只敏感的触手,轻轻抵着钢轨底部那层发红的锈迹。锈层比往常要厚,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结成了硬壳,像是钢轨皮肤上溃烂的疮痂。林野的手背上,沾着一些蓝色的黏稠液体,那是新型量子耦合剂。这种奇特的物质,远不止是传统的声波传导介质,它被设计用来捕捉金属内部最细微的应力波,并将其转化为一种特殊的量子态信号——一种介于物质与信息之间的、脆弱而精妙的波动。
他的手指稳定地操控着探头,沿着锈层的边缘缓缓移动,每半厘米,全息投影屏就会刷新一次。然而,此刻屏幕上跳动的,并非预期的清晰波形,而是一串串混乱的字符和符号,像是被揉皱又展开的星图,晦涩难懂。探头每经过一处锈蚀较重的区域,那些乱码就变得更加密集,仿佛锈迹本身在抗拒着被探测,在发出无声的嘶吼。
“叮——”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蜂鸣,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夜的寂静。林野猛地抬头,目光投向探伤仪的主屏。屏幕的背景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景象填满——密密麻麻的光点,如同星云般在虚空中旋转、弥散。每个光点都裹挟着一层淡紫色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波纹,那是典型的量子纠缠态的视觉化表现。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秩序,仿佛遵循着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规则,在构建着一幅隐秘的图景。
更让林野心头一跳的是,这些光点的闪烁频率,竟然与他工牌里那个不起眼的审批记录仪产生了某种同步。每三秒,所有光点就会集体闪烁一次,强度和节奏都分毫不差。这个频率,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刘成每天三次,准时在工区主任办公室里,盖下他那枚拥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审批印章的节奏。
“检测到128位量子纠缠态加密数据流。”小零的声音,这一次不再是平日里的那种平淡无奇,而是带着一种林野从未听过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密钥生成速率:3次/天,与刘成审批印章频率严格匹配。”
林野的手指悬在操作台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量子纠缠态加密,他在最新的学术期刊和内部技术研讨会上都曾接触过。理论上,这种加密方式的安全性极高,需要至少128个处于纠缠态的粒子同时发生坍缩,才能解密信息。而要破解它,即使是当前全球运算能力最强的超级计算机,也需要至少百万年的时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让任何试图破解的人望而却步。
可现在,这些代表着加密数据的光点,正如同活物一般,沿着钢轨锈层的纹理蔓延。它们像无数条发光的蚯蚓,在锈迹斑斑的表面爬行。每爬过一道深浅不一的锈痕,屏幕右侧就会生成一串新的、更加复杂的密文。这些密文不是汉字,也不是英文,而是一长串由0和1组成的序列,每个比特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标注着“K78-237钢轨实时伤损”的字样,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它们与钢轨内部状态的某种联系。
“试着解码。”林野咬了咬牙,声音有些干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做这个徒劳的尝试,或许只是因为一种本能,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他按下了探伤仪上一个隐藏较深的操作键。
涡流探伤仪内部那个专门处理量子信号的处理器立刻开始轰鸣,发出一种低沉而密集的嗡嗡声,像是无数蜜蜂在同时振翅。全息屏上的乱码开始以一种缓慢而有序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滴落在手背上的耦合剂里,晕开一片更深的蓝色。
终于,在某个瞬间,那些混乱的字符开始凝结、成形。它们不再是毫无意义的乱码,而是逐渐排列成了可识别的字符——虽然不是他熟悉的中文或英文,但一种基于逻辑和数字的、他勉强能够理解的语言。
“第三段:”小零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它似乎也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深度11.7mm,裂纹扩展速率0.03mm/小时,建议立即更换’。”
林野的后颈猛地窜起一股凉意,如同有冰冷的蛇信舔过。三天前,他亲手写的探伤报告里,这段钢轨的伤损深度被谨慎地标为“8mm,正常监控”。当时,刘成拍着他的肩膀,用一种带着安抚意味的语气说:“老规矩,别太较真。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好过。”现在看来,那些被他刻意压下的“异常”,那些他自以为是的“经验判断”,根本不是测错了,而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来自量子层面的加密数据流,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替换了。他就像一个在沙滩上写字的孩子,以为自己写下了永恒,却不知身后有巨浪,正将他的字迹抹去,换上另一幅完全不同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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