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处,昏暗潮湿,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
腐朽的霉味和斑驳铁锈中浸透的血腥味混杂在空气里,让人一踏进来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火光在狭窄的石道间摇曳,把墙上积年的苔藓照得忽明忽暗,像一张张扭曲的脸,冷眼旁观人间沉浮。
最底层,一间三丈方圆的石牢孤零零立着,四面墙壁由乌金玄岩铸成,光滑坚硬,其上隐隐浮现着古老的镇封阵纹。
牢房中央,严宽盘膝静坐。
他的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仿佛沉入了一场无梦的长眠。灰色囚衣披在肩头,衣摆磨损处早已泛白。他鬓角斑白,一丝未理,像被风雪剃过的老松。
牢门之外,两名灵境修士一左一右立得笔直,眼神警惕,气机绷得如弓弦。他们看守的,不只是个一个普通犯人,更是一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准宰辅。
忽然,沉稳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石板回音一声声在牢道中荡开,如同有人用沉默敲打每一道心弦。
火光下,一位穿着暗红官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而来,步伐从容,目光沉稳,袖口的云纹绣金象征着大理寺丞的身份。
他身后还跟着几位笔墨官,捧着案卷,神情肃然。
张敬到了牢门前,冲两名守卫低声交代几句。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后同时结印。
沉重的铁门“嘎吱”一声缓缓开启,一股更浓的湿冷扑面而来,像幽冥中伸出的一只手,试图掀开囚徒身上的白布。
张敬迈步踏入,走到牢房中央。
他站着,看着严宽许久。
那人仍未动一下,仿佛石雕般闭目沉思,毫无生气。
张敬终于开口,语气沉而不冷:“严公,陛下并未下死命令。只要您肯点个头,说一句放下旧事、不再提及……哪怕只是发个誓,陛下都愿意网开一面。”
“我劝您一句,只有活下去……才有一线转机。”
牢房中寂静无声。
严宽依旧纹丝不动,像是连听都没听见,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仿佛灵魂早已飘入幽冥,不再眷恋尘世。
张敬眉头微皱,语气也随之低缓了几分:
“我知道您一生刚正,但现在的局势……陛下的心意,没人能改变。您若真倒下了,严家那些后辈怎么办?您的妻女,如今全都落在那位内廷之主的眼皮子底下。”
这句话像是在地牢的死水中投下了一块石头,空气微微颤了颤。
但严宽依然没有睁眼,没有回话。
张敬默默叹了口气。
其实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若严宽是个会服软的人,皇帝何必将他打入天牢?
他眼前浮现起多年前的画面——
那个自己还只是个小小录事官、屡试不中的寒门士子,在那间简陋的书房中,接过严宽递来的荐书时的激动与感激。
“若无您一纸举荐,我张敬恐怕一辈子都只是个无名小吏。”
他说得极轻,几乎是喃喃自语,不像审讯,更像一个晚辈的感慨与告别。
“我知道您清廉自持,那些罪名……根本不是您会做的。”
话说到一半,他顿住了。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件略显旧色的大袄。那是白狐裘,已非新物,但洗得干净,触手温暖。他走到严宽面前,将大袄轻轻放下。
“今年冬天冷得早,天牢湿气重,穿着这个……能暖和些。”
他没有多说,只是朝着严宽深深一揖,转身走出了牢房。
牢门重新合上,“轰”的一声,将寒气、寂静与沉默一并封死在石墙之后。
良久之后,牢中终于传来一丝动静。
严宽缓缓睁开眼。
一双眼睛沉如古井,却藏着暗涌风雷。他看着眼前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大袄,神情微微一动,眼底划过一抹难以言说的复杂。
他伸出手,缓慢而坚定地将大袄披在肩头。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如老钟般在空寂中回荡:
“陛下啊……您……何苦做到这一地步?”
而就在天牢之外,相隔两条街的望楼顶端,一道身披灰色斗篷的身影正伫立在风中。
风很冷,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但他站得极稳,仿佛与天地一体,连影子都不曾晃动分毫。
那人的脸,被一层雾气般的幻影笼罩,五官模糊不清,真真假假像是梦境与现实的交界,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消散。
那正是严瑾。
此刻的他,已施展“画皮”幻术,将自身的容貌与气息一并遮掩,就算是灵境修士,站在他面前都未必能认出。
他垂着眼,视线静静落在天牢外张敬带人离去的背影上。
下一秒,他整个人便像被夜色吞没,只留下风中残余的斗篷一角轻轻飘起,旋即消散无踪。
皇家书院,小竹楼内。
陈诺正来回踱步,眉头微蹙,手中握着一只灵玉手镯,指尖一遍遍摩挲着玉面。
她抬眼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色,嘴里低声嘀咕:“怎么还没回来……”
明明在出发前,他笑得那么淡定,还反过来安慰她一句“放心,我有分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