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卖饴糖的老翁敲着铜锣经过,叮当声惊起檐下栖雀。
桑知漪被飞起的雀儿吓得轻呼,发间步摇跟着乱晃。白怀瑾本能地伸手要扶,却在触及她衣袖前生生收住,指尖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
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倒比从前冷言冷语更戳人心窝。
桑知漪望着他悬在半空的手,忽然想起前世上元夜,这人也曾这般欲触又止地护着她穿过拥挤的灯市。
“白怀瑾。”她第一次当面唤他名字,“你究竟有何心事?”
话未说完就被马蹄声惊断。方才离去的玄色马车竟折返回来,楚玉浔掀帘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想起,后日太后要在玉泉宫设春日宴。”他的目光越过白怀瑾肩头,“听说桑小姐也在受邀之列?”
桑知漪怔住。
她三品官家嫡女,往年从未得过这般殊荣。
“殿下消息灵通。”白怀瑾横跨半步彻底挡住楚玉浔视线,官服补子上的獬豸兽怒目圆睁,“只是春日宴琐事,不劳您费心。”
楚玉浔抚掌大笑,蟒纹衣袖震得车帘哗啦作响:“白大人这般紧张作甚?莫不是…”他故意拖长尾音,阴鸷目光钉子似的扎在两人之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桑知漪耳尖瞬间涨红,却见白怀瑾耳后也漫上血色。
他广袖下的拳头攥得青筋凸起,声音却四平八稳:“殿下说笑。”
当马车再次驶远时,暮色已染红半边天际。
“宫宴?”桑知漪迟疑着开口,却见白怀瑾猛然转身,眼底猩红未褪。
“别去。”他脱口而出后又懊恼失言,喉结艰难滚动。
桑知漪被他眼里的痛色惊住。春风吹散未尽的话音,带着饴糖香气的暮色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就像枝头将绽未绽的海棠,裹着前世的霜雪与今生的春雨,在无人知晓处默默结出花苞。
桑知漪攥着绣帕的手指微微发白。巷口飘来的槐花香裹着前尘旧事,在她喉间凝成块垒。
她看着青砖墙上斑驳的日影,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早春薄冰:“白怀瑾,你前世究竟是怎么死的?”
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当声惊起白怀瑾眼底的涟漪。他嘴角的笑意突然凝固,官服袖口暗绣的银线在日头下泛起冷光。
这问题他等了整整两世。今生重逢后每次剑拔弩张时没问,偏在此刻,在这条落满槐花的旧巷里问了出来。
“我没有中毒。”他望着桑知漪发间颤动的珍珠流苏,仿佛又看见前世灵幡下那张苍白的脸,“那夜我从宫中回来…”喉结艰难滚动,吞下了后半句——马车行至朱雀街时,管家跌跌撞撞扑到车辕前,说夫人殁了。
桑知漪忽然抬手抚过巷墙青苔。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前世棺木的温度,指尖无意识蜷缩:“去你府上说吧,那里清净些。”
白怀瑾瞳孔猛地收缩。
他分明看见桑知漪指尖在发抖,像极了前世她病重时握不住汤匙的模样。喉间突然哽得厉害,忙侧身引路:“西跨院的梨花开了,你...可愿看看?”
穿过三重月洞门时,桑知漪的绣鞋碾碎了几片梨花瓣。
这座三进宅院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又分离——廊下青铜风铃被穿堂风拨出细碎声响,正是前世她亲手挂的那串;石阶缝隙里钻出的忍冬藤,分明是她嫁进来第二年栽的;就连东墙根那口青瓷缸,釉面裂纹都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水仙要隔三日换次清水。”白怀瑾突然开口。他正弯腰拨弄着廊下花盆,官服后襟沾了星点泥渍,“还得用竹签固定鳞茎,否则…”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风掐断了尾音。
桑知漪望着他僵直的脊背。前世这人身居相位,何曾俯身侍弄花草?此刻他指尖还粘着新鲜泥土,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间那道淡粉色疤痕——那是她生产那日,他徒手捏碎药碗留下的。
“这些花…”她伸手触碰垂丝海棠的花苞,露水沾湿指尖,“都是你亲自打理?”
白怀瑾直起身时带落几片花瓣。暮春阳光漏过花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阴影:“起初养死过三批。”
他自嘲般勾起嘴角,“后来照着你的种花笔记种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像是猛然记起那本笔记早被烧成灰烬。
桑知漪指尖蓦地掐进掌心。
前世她总爱在种花笔记里夹带些零碎心事,有次写着“今日又独守空庭”,偏被提早回府的白怀瑾撞见。
那人当场冷着脸拂袖而去,却在三更天冒雨策马归来,怀里揣着南市最后两株西府海棠。
“白大人如今倒是清闲。”她转身时裙裾扫过石阶青苔,“竟有暇学这些闺阁把戏。”
这话像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扎进白怀瑾心口最软的肉。
他望着桑知漪发间摇晃的珍珠步摇,忽然想起前世某个雪夜——她也是这样背对着他,说“相爷既觉得闺阁把戏无趣,何不直接休了我”。
“我在学。”他哑着嗓子向前半步,官靴碾碎了飘落的海棠花瓣,“学怎么把花养活,学怎么…”怎么在你转身时不说狠话,怎么在你落泪时不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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