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将病房狭小的空间照得一片惨白。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提醒着这里是一个与生死搏斗的战场。杨雪安静地靠在床头,原本蜡黄枯槁的脸颊,在连续几天的营养液滋润下,终于艰难地透出几丝极淡的血色,像冰雪覆盖下顽强钻出的草芽。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陈默一勺勺喂到唇边的白粥,动作小心翼翼,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与谨慎。
陈默半垂着眼,专注地盯着碗里逐渐减少的米粒。勺子每一次递送都平稳而规律,但他的眼神却是放空的,没有焦点,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还滞留在昨夜那彻骨的寒风里,滞留在姐姐那心死如灰的麻木声音里。他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嘴唇干裂起皮,握着勺柄的手指关节处还残留着冻疮的红肿痕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机械履行着义务的空壳。
“慢点,别急。”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
杨雪咽下一口温热的粥,胃里有了暖意,精神似乎也稍微振作了一点。她抬起眼,目光落在陈默憔悴得几乎脱形的脸上,那浓重的黑眼圈和毫无血色的嘴唇让她心头微微一揪。她张了张嘴,声音细弱:“默…你昨晚…没睡好?”
陈默舀粥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随即又机械地继续。“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抬头,“没事。” 他不想提,一个字都不想提。姐姐破碎的家,姐夫冰冷的恨意,还有阳阳苍白的脸……这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碰一下都是钻心的疼。他只想把这一切死死摁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用眼前的“责任”去覆盖它。
杨雪看着他沉默的侧脸,那深陷下去的脸颊线条透着一种令人心慌的坚硬。她还想问,病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杨母李金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不耐烦的杨伟和眼神精明地四处打量的王艳。李金花人未到,声音先到,带着一种刻意的热情:“哎哟我的宝贝闺女!今天气色看着好多了!老天爷保佑啊!”她几步冲到床边,一把推开陈默碍事似的胳膊,粗糙的手掌就摸上了杨雪的额头,又捏捏她的脸,“谢天谢地,总算熬过来了!可把妈担心坏了!”
这亲昵的举动来得突兀,杨雪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陈默端着碗,被推到一边,沉默地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像个局外人。
“妈…”杨雪低低叫了一声,带着点茫然和虚弱。
“行了行了,醒了就好!”李金花似乎没注意到女儿的不适应,一屁股在床沿坐下,占据了陈默刚才的位置。她这才仿佛刚看见陈默似的,斜睨了他一眼,语气瞬间变得随意而轻飘:“小陈啊,辛苦你了啊。喏,把这收拾收拾。”她指了指床头柜上几个空药盒和废弃的棉签。
陈默没说话,放下粥碗,默默地将那些垃圾收进塑料袋。
“医生怎么说?”李金花这才转向女儿,脸上堆起笑容,但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更像是在完成一项确认程序,“花那么多钱,总该有个说法吧?到底治没治好啊?”
杨雪看了一眼垂头收拾的陈默,又看看母亲热切中带着审视的目光,轻声道:“查主任早上来过了,说…说指标都下来了,控制住了,算是…临床治愈了。”
“临床治愈?”李金花眉头一挑,声音拔高了几分,“啥意思?就是治好了呗?” 她似乎对这个医学名词很不满意,觉得不够干脆利落。
“嗯,”杨雪点点头,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被角,“但…以后要一直吃药,不能断。还有…以后生孩子…会很难,风险很高…”
“吃药就吃药!人活着比啥都强!”李金花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打断了女儿后半句关于生育的话,仿佛那根本不值一提。她脸上瞬间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都透着一股轻快:“治好了就行!治好了就行!哎哟,这阵子可真是愁死我们了!”她拍着大腿,语气里满是庆幸,仿佛之前那个哭穷推诿、避之不及的人不是她。
一直靠在门框上没吭声的杨伟,这时也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开口:“我就说嘛,小雪福大命大,哪那么容易有事儿?瞎折腾半天。” 他语气轻佻,眼神扫过陈默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仿佛陈默之前的倾尽所有都是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多余。
王艳站在李金花身后,脸上也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在陈默身上和病房简陋的环境里快速扫视了一圈,然后才转向杨雪,声音温温柔柔地补了一句:“是啊小雪,病好了比什么都强。这往后啊,可得好好调养,把身子骨养结实了。”她话锋一转,像是闲聊般自然,“对了,这次住院,前前后后花销不小吧?小陈一个人扛着,也真是难为他了。”
这话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病房里那层虚假的温情泡沫。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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