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花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立刻收敛了那份“如释重负”,重新换上了一副愁苦忧虑的表情。她长长叹了口气,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刚刚把垃圾袋系好、正要去洗手的陈默身上。
“唉!可不是嘛!”李金花的声音陡然变得沉重起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愁苦,“小陈啊,你是不知道,为了小雪这病,我们老两口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把!家里那点底子,你是知道的,你爸那点退休金,也就够我们两个老的喝口稀饭。杨伟呢,工作也不稳定,还有王艳,这刚怀上孩子,处处都得花钱…唉!”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大腿,唉声叹气,“我们这心里急啊,可实在是…有心无力!一分钱都掏不出来!真是…真是对不住你们啊!”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眼眶甚至都有些泛红,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无奈。杨伟配合地扭开了脸,一副“我也很难”的表情。王艳则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还不显怀的小腹,扮演着柔弱和不易。
陈默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地冲击着他布满冻疮的手。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却远不及心底那片冰原的万分之一寒冷。他低着头,水流声掩盖了他粗重的呼吸。镜子里映出他苍白憔悴的脸,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下去,熄灭了。他听着身后杨母那番声情并茂的“哭穷”,听着那理所当然的推卸,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值吗?
昨夜跪在床边,握着杨雪冰凉的手时,那个撕扯灵魂的问题,再次带着血腥味翻涌上来。
水流声里,杨母的声音还在继续,充满了“体谅”和“信任”:“…难为你这孩子了!真是难为你了!小雪交给你,我们是一百个放心!你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有担当!这往后的日子啊,还得靠你撑起来!我们…我们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不拖累你们就是好的了…” 她的话语重心长,仿佛交付了什么神圣的使命,将所有的责任和重担,连同那看不见的巨额债务,一起轻飘飘地、不容置疑地,压在了陈默那已经不堪重负的肩膀上。
陈默关掉了水龙头。水滴顺着他僵硬的手指,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冰冷的不锈钢水池底部。发出空洞的声响。
他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张脸,疲惫、麻木,深陷的眼窝里,最后一丝微弱的挣扎火光,在杨母这番“肺腑之言”中,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用冻得通红的、还在滴着水的手,抹了一把脸。冰凉的水珠刺激着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然后,他转过身。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戴上了一层厚厚的、隔绝一切的面具。眼神空洞地掠过李金花那张忧心忡忡的脸,掠过杨伟事不关己的漠然,掠过王艳精明的打量,最后落在杨雪苍白而带着一丝茫然和依赖的脸上。
他走到床边,拿起那碗还剩小半的粥。勺子再次伸向杨雪的唇边,动作依旧平稳。
“喝点。” 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
杨雪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生气的眼睛,心头莫名地一慌,下意识地张开了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却再也品不出之前的暖意,反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李金花看着陈默沉默地继续喂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仿佛她的“嘱托”得到了无声的应允。病房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陈默低垂的眼睫上,却无法在他眼底映出一丝光亮。
值吗?
那无声的问句,在他死寂的心湖深处,缓缓沉没,最终被冰冷的、名为“责任”的淤泥彻底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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