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宴”在一片虚情假意的“阖家欢乐”中终于结束。杯盘狼藉,空气中残留着浓重的酒肉气息和香烟的呛人味道。杨家人吃饱喝足,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陆续散去。杨父打着响亮的酒嗝,被杨母搀扶着回房休息。杨伟和王艳打着哈欠,说着明天还要去“厂里看看”,也回了自己房间。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满桌的残羹冷炙和令人窒息的油腻味道。
陈默默默地站起身,像个无声的影子,开始收拾桌子。他动作机械而缓慢,将那些沾满油污的一次性碗碟、啃剩的骨头、空酒瓶,一一收拢,丢进垃圾桶。油腻的桌面,他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一遍遍地擦拭着,仿佛要将这令人作呕的污浊连同方才那场掠夺,都擦干净。
陈母佝偻着背,在旁边帮忙,看着儿子沉默得可怕的侧脸,浑浊的眼里满是心疼和担忧,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她知道,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就在陈默将最后一摞油腻的盘子端进厨房水槽时,他放在旧夹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不是杨雪那种时髦的流行音乐铃声,而是最原始、最单调的震动声,在这死寂的厨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陈默动作顿了一下,手上的油污也顾不得擦,在裤子上蹭了蹭,掏出那个屏幕已经布满裂痕的旧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张磊。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张磊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声音干涩:“喂?磊哥?”
电话那头传来张磊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疼痛的吸气声:
“默…默子!是我…嘶…你…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陈默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方便!磊哥,你怎么了?声音不对!”
“操他妈的!”张磊在电话那头低吼了一声,随即又是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像是在忍受剧痛,“老子…老子被人阴了!就在刚才!回家的路上!”
“什么?!”陈默脸色骤变,“谁干的?伤哪了?严不严重?!”
“还能有谁?!”张磊的声音充满了恨意,“杨伟那个王八蛋!带着他厂里那两个狗腿子!妈的,趁老子走到巷子口没灯的地方,套了麻袋就下黑手!专门往肋巴骨上踹!操!嘶…疼死老子了…估计…估计断了…”
“肋骨断了?!”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手指瞬间冰凉,“你现在在哪?医院吗?我马上过去!”
“别!千万别!”张磊立刻阻止,声音带着警告,“我…我现在在小诊所…老吴帮我联系的…不敢去大医院…怕杨伟那孙子反咬一口!默子,你听我说!他们打我…不是冲我!是冲你来的!”
“冲我?”陈默一愣。
“对!那孙子一边踹老子一边骂!骂你陈默不识抬举!骂你给脸不要脸!说…说杨雪病好了,你他妈的翅膀就硬了?敢不听他们杨家的招呼了?说老子…老子多管闲事,活该挨揍!还警告老子…离你远点!再敢‘撺掇’你…下次就不是断几根骨头这么简单了!” 张磊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疼痛而颤抖,“默子!他们这是杀鸡儆猴!是做给你看的!就因为…就因为我之前在医院骂过杨伟那个老兵痞子!就因为…我他妈的是你朋友!他们这是在警告你!让你乖乖听话!让你继续当他们的血包!让你…让你把那两万块,痛痛快快地‘想办法’拿出来!”
张磊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一字一句,狠狠砸在陈默的耳膜上,砸进他的心脏里!杨伟狰狞的嘴脸、张磊痛苦的吸气声、杨父拍着他肩膀说“想想办法”时的理所当然、杨雪那理所当然的冷漠微笑…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这一刻交织、放大、轰鸣!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和彻骨的悲愤,如同火山熔岩般在陈默的胸腔里疯狂涌动、冲撞!他的手指死死攥紧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毒蛇。他站在狭小、油腻的厨房里,面对着水槽里堆积的肮脏碗碟,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微微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那是他自己咬破了口腔内壁。
他想怒吼!想冲出去!想把杨伟那个畜生揪出来,把他加诸在张磊身上的痛苦十倍奉还!想把这一桌子残羹冷炙狠狠掀翻在杨家人虚伪的脸上!
然而,张磊在电话那头痛苦而急促的喘息声,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即将爆发的怒火。他不能冲动!不能!张磊已经因为他被打断了肋骨!如果他再冲动,只会给张磊、给母亲、甚至给姐姐带来更大的灾难!杨伟那种烂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磊哥…”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我…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了你!你在哪家诊所?地址给我!我…我马上过去!” 他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声音压抑得如同濒死的野兽。
“别…默子,真别来!”张磊再次阻止,“老吴在呢…他们就是盯上你了!你现在来,目标太大!万一被杨伟的人看见,更麻烦!你先顾好你自己!听哥一句劝…那两万块…能拖就拖…实在不行…唉…哥这还有点私房钱,赵倩不知道的…先给你顶顶?总不能真让他们把你骨头都敲碎了吸髓!”
“不用!磊哥!你的钱我死也不能动!”陈默斩钉截铁地拒绝,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上鼻尖,他用力吸了口气,“你好好养伤!这事…我…我心里有数了!你放心!这钱…他们一分…也别想从我这儿…轻易拿走!”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狠厉。
挂断电话,陈默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站在油腻的厨房里。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他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布满血丝、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厨房的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映不进这方寸之地丝毫的光亮。只有水槽里堆叠的、沾满油污的碗碟,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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