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是倦了,针尖化作绵软无形丝线,依旧织着灰蒙巨网,罩定锦官城。
房舍街巷浸润深秋粘稠湿冷,那冷像无数滑腻冰蛇,钻进旧袄破絮,啃噬皮肉,往骨缝里钻。
谢三爷弓背,油布褂子吸饱水沉甸甸贴在皮肤上,透心凉气往骨髓渗。
一只破草鞋底磨穿,每步都带起泥水浆子漫过脚背。三花猫贴他沾泥裤脚走,小肚皮陷进泥泞,杂毛紧贴嶙峋骨架,碧绿眼珠执拗大睁,警惕扫视幽深门洞檐下随风扭曲阴影。
郑怀仁派的小跟班小王早已失踪影,许是被库房诡异罗盘慑破胆躲回了警局。
谢三爷不在意,只捏着郑怀仁手写皱巴巴纸条,潦草勾勒着前三位死者住址标记:西马道街小学刘先生,东御河沿富春记绸缎庄少东家,盐业分所记账员住处。
街巷泥泞滑如烂鱼鳞。西马道街拐角深处,掉漆木门紧闭。
谢三爷佝偻腰,几乎贴冰冷门板嗅闻。压抑嘤嘤哭声穿透门板雨幕钻出。劣质纸钱焚烧烟灰味混着陈腐书香,一丝若有若无、被掩盖极深的淡淡河腥气——如同江底沉船朽木碎屑漂流百年沾染此处尘埃。
他绕这孤零零书房半圈。窄小破窗糊着发黄模糊绵纸关死。后墙根阴沟积半尺深黑水飘烂叶,死水沉寂散发腐败酸臭。院墙高薄,墙头青苔湿滑厚重无攀痕。背阴处一块废弃残破石磨盘陷泥里,盘面布满深绿粘腻苔藓。
谢三爷浑浊眼珠死盯那青苔覆盖石磨片刻。浑浊眼波深处似有微不可察寒芒一闪。缓缓弓腰,那只布满粗粝裂纹老茧嵌满黄泥污垢的手,毫不避讳探向磨盘边缘最湿滑、苔藓最厚、几乎与墨绿死水接触部位!
动作极慢专注,如同抚摸沉睡古兽鳞片。指腹在那冰冷粘腻散发腐朽气的厚腻青苔上极慢仔细捻、搓、刮…
突然!指尖微微一滞!
厚重粘湿青苔深处,指腹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圆钝却分明的凸起异物感!硬硬的棱角!
就在他指尖聚力欲抠刹那——
“喵嗷——!”
凄厉猫嚎猛从他脚边爆开!
是一直警惕的三花猫!不知何时蹿到磨盘另一侧,浑身毛瞬间根根倒竖如钢针。脊背弓成紧绷拱桥,爪子死死抠进湿滑泥地。全身筋肉突突跳,碧幽猫瞳缩成淬毒绿竖缝,死死钉在磨盘紧挨阴沟死水潮湿基座处——苔藓最浓绿,几丝浊黑水正沿石缝渗泥地。
猫喉咙发出高频几乎碎裂嘶鸣哈气:“嘶——!哈——!嘶嘶——!!!” 已是面对迫在眉睫恐怖与濒死反抗。不顾一切向后缩,泥爪拖拽混乱沟壑,似要将主人从磨盘旁拉开。
谢三爷指下动作骤停,浑浊眼底精光瞬间消散。慢慢直身,那只沾满苔绿的手随意在湿透油布褂角蹭了蹭。浑浊眼珠扫过炸裂哈气的三花猫,喉咙深处一声含混低咳。
“叫魂嗦……”他沙哑嘟囔,转身在漫天雨丝中一瘸一拐蹒跚而去。
身后三花猫碧绿瞳孔死盯磨盘下方苔藓湿黑地,全身僵直紧绷威胁低吼持续一刻,才缓慢不甘随背影移动放松踉跄跟上,猫瞳却始终不离雨幕磨盘方向,恐惧凝成两点不散寒冰。
东御河沿富春记绸缎庄后院格局稍大,依旧寂寥如鬼宅。少东家遗体早已移走,空荡后院天井铺光洁青石板,近主屋回廊下那片区域异常干净。
谢三爷蹲身,目光扫过这片地面。用同样布满污垢老茧手指,贴冰冷石板缝隙一寸寸划过。光滑冰冷,无残留水渍淤泥,只余石面固有的死物冷硬。
他踱到后院角落一口废枯井旁。井壁布满厚黑苔藓滑腻藻类,井口破木板胡乱盖着。几只硕大肥鼠被惊动,嗖嗖从板缝逃窜泥泞草丛拖出水线。谢三爷浑浊目光在斑驳爬藤井壁停留片刻。
倏地,枯瘦右腿猛地抬起!
“砰!!”
沉闷暴烈肉体撞击声炸响!
那只穿烂草鞋的脚带着佝偻身躯骤然迸发的狂猛力道,狠狠踹在井沿边一块松动厚青石上!
哗啦——!
腐木碎屑苔藓粉尘崩飞,粗粝青石被沛然巨力踢得向井口内部滑动崩裂,发出沉重摩擦碎裂呻吟。
巨大震动使腐朽井盖板猛向下凹塌,枯藤苔藓碎片扑簌簌往下掉!黝黑深邃井口暴露,一股更浓烈湿泥朽物与死亡交融恶臭寒意弥漫。
墙角肥鼠被骇住僵住,毛倒竖。继而刺破雨幕“吱吱”惨嚎奔逃!
谢三爷一脚踢出后,却未探头查看黝黑井口,仿佛动静只是蹭开枯枝。随手转身。
浑浊眼底,一束幽深冷峻光芒无声息扫过那片被尸水浸染又擦洗光滑如死亡冻油的青石地面。那目光如开刃冰棱。
盐业分所小科员住处更窘狭窄,是铺子后堆盐包隔间。地面污秽不堪,满是散落盐粒污渍鞋印。
浓烈海盐咸腥气、烂木头霉味混杂奇异铁腥。
谢三爷在仅容身空间蹲片刻,浑浊眼珠扫过油腻腌臜板壁、发黑泛绿水缸壁、粗麻盐袋小山…鼻孔微翕,那丝混杂浓厚咸腥中深埋水底朽烂锈蚀铁腥刺入嗅觉末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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