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打街不是什么正经地名,是江边人命血泪里滚出来的烙印。
锦江奔涌到此地,愣是被盘踞在江心的巨大黑石滩硬生生扭了个大弯。狂躁的激流撞着凹进去的崖壁又猛摔回来,硬生生搅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回水沱。浑浊的江水在沱口打旋,卷起吞噬万物的巨大漩涡。
那漩涡中心翻腾着浓得发黑的泥浆,搅起一团团惨白的泡沫沫子,像恶鬼咧开的喉咙。
两岸光秃秃的泥壁子,滑溜得跟抹了油似的,青黑青黑。风挤过这逼仄扭巴的河道,扯出尖溜溜的鬼叫声,活像有多少水鬼给绞碎了魂。
这一溜子水路邪门得紧,摆船的见了都绕着走,早先还算热闹的长街也早已破败死寂,鬼都不愿来。
谢三爷趴在泥壁上头一块裂开的石缝子里。一身深黑粗布褂子裹满了泥腥污秽,跟身下那油光瓦亮的石头差不多一个色儿。
斗笠甩在脚边烂泥坑里,灰白蓬乱的发髻叫江风扯着飘。他弓着身,就露一双浑浊眼珠子,穿透雾蒙蒙的江面,死死焊在下头岸边凹进去那黑疙瘩——一座龙王庙。
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江水啃噬后的朽骨残骸。
庙门塌了半边,靠沉船的烂木头勉强支撑;另一边墙壁垮塌,裸露出湿黑的夯土砖块,如被掰开胸膛。
檐角无踪,黑朽椽子上挂着破败蛛网。门楣上模糊的匾额倾斜,“龙王”二字轮廓难辨,在湿气中泛着黯淡青光。
这破庙死死钉在回水沱的边沿上。庙基大半泡在水里,正对着漩涡的那截墙根子,叫水泡得松垮垮软塌塌。
门口那几级石台阶更惨,整天淹在翻着黑沫的沱水里,急浪子撞上来,啪啪抽着那朽烂门框。
庙前那块空地简直没眼看:碎船板烂得发白,散得横七竖八;墙角角堆着打鱼的破网,湿漉漉泡烂了,长满黑霉毛;锈成渣的铁锚破链子,断头断口的像砍断的手脚,歪七扭八扔着。泥滩子上踩满黑黄脚印,一路歪歪扭扭踩进那塌了一半的庙门黑洞里。
一股子味儿冲鼻子——沤烂的死鱼、臭水底子、霉木头和烧热的铁锈混在一块。水浪拍石头、风在鬼叫、漩涡闷隆隆吼着,衬得这地界越发死寂。
谢三爷浑浊的眼珠如两枚石钉,钉向庙门深处那片浓重阴暗。佝偻身躯伏在冰凉湿滑的石缝间,纹丝不动,只有鼻翼微微翕张。
每一次呼吸都深入这片饱含不祥的恶息,细细分辨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那是江水烂尸气?腐败水藻?朽庙本身?……以及……是否混杂着一丝生人的油汗体臭?
快没了声息的三花猫,被安置在不远处几块破石头后面。猫缩得跟块石头似的,湿毛紧裹着身架子。
那双绿眼珠子眯成了两点豆火苗,死死定着破庙侧后头一条细缝!那缝黑黢黢深不见底,潮气重得能拧出水来。猫眼深处反常地透着一丝惊疑不定,像闻着了活物在那死人堆里头钻。
有活气!有动静!
谢三爷枯井般的眼底无波无澜。浑浊视线如粘稠泥水,不疾不徐地从庙门正中移开,无声息落在那条被猫锁定的窄缝上。
缝隙极窄,仅容一人侧身。两边是笔直高耸、沾满滑腻湿气的泥壁,上方是被江水啃噬如同烂牙的黑岩顶。尽头便是巨大回水沱边缘狰狞的黑色漩涡,如通往地狱的喉咙!
谢三爷搭在岩石上的枯瘦右手微动。两根布满裂纹污垢、指节粗大的手指,缓慢无声地从岩石边缘抠下一块松碎的小石子,枣核大小,棱角被磨圆。
手腕如蓄势毒蛇,猛地一抖!
“咻——啪嗒!”
石子带着刁钻柔劲,并非射向缝隙,而是精准撞在入口侧上方那片摇摇欲坠、被水浸透的黑泥岩壁上!
石屑与湿泥猛地迸溅,如浑浊泥雨扑撒进缝隙入口!
瞬间!死寂的窄缝里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惊恐怒骂!
“操……!”
声音粗嘎嘶哑,满含怨毒惊吓,在封闭空间嗡嗡作响。
紧跟着!
“唰啦!噗通——!嗷啊——!”
锐响、重物滚落泥坑的闷响与痛呼同时爆发。仿佛有东西因惊吓失足从高处栽落,砸进腥臭的浅水泥污!
机会来了!
就在痛呼炸响的瞬间!
谢三爷那嵌在石缝里的躯干骤然如压缩机簧弹开。足下发力,烂泥布鞋在青黑岩石上踩出一串沉闷“噗噗”响,矮小身形快如鬼魅,紧贴地面,似一道灰褐色闪电射向窄缝入口。
几乎同时,窄缝暗影中,一个铁塔般高壮的人影手忙脚乱地从浅水泥坑爬起。
粗布褂子撕裂,露出虬结筋肉,满身污泥的脸上凶光暴现!他一手摸着剧痛后腰,另一只沾泥的手已闪电般摸向后腰——那里别着半截黝黑沉重、断口如獠牙的船桨柄!
他够快!谢三爷比他更快!
俯冲下来的势头一点没减,浑浊的眼珠子把对方那慌神样儿都吞了进去!就在那壮汉指头尖眼看就要碰到桨把儿的节骨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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