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朔月无光。长安城庞大的轮廓隐没在浓墨般的黑暗中,如同蛰伏巨兽,偶尔几点稀薄灯火也带着提防与倦意。
西市妖玉化人、人变凶狼的骇闻,如瘟疫在坊墙后发酵。远处宵禁梆子声,一下下敲在张九郎紧绷的心弦上。
他蜷缩在永安坊深处租来的小偏房内。火盆炭火将息,微弱暖意驱不散骨缝渗出的寒气。指间反复摩挲着那枚废墟灰烬中扒出的昆仑玉碎片——温润与冰冷并存。
这碎片,是疯僧尉迟指向“鬼市”与“康瘸子”的线索,更是烙印识海的诅咒!西市粟特商人化狼的惨剧,即是同类妖玉所造!
柳执中!那双温润冰冷的眼睛仿佛就在窗外窥视。白天的“借调”看似倚重其“慧眼”,实则是浑天监符咒药草气中的隐形枷锁!
尉迟十有八九已在“宁错杀不放过”的铁律下湮灭,这如同悬顶利剑,时刻提醒:要么做温顺的狗,要么做无声的鬼!
绝不能坐以待毙!尉迟用命留下的碎片与疯言——“找康瘸子!躲红纱女!信龟兹彩!”——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这背后,必然通向神秘的“鬼市”与搅动长安妖乱的真相!纵是龙潭虎穴,亦须一闯!
然而,柳执中的眼线无处不在。白日浑天监内那如影随形的窒息感,挥之难去。
张九郎吹熄油灯,屋内堕入浓稠黑暗。他如夜猫般无声推开窗棂窄缝,寒风卷着梆子声灌入。侧耳倾听,唯有风过屋檐呜咽。翻身跃出,足尖点地,轻捷融入屋后阴暗夹道。
永安坊地形谙熟于心:墙矮之处,道窄之径,巡夜金吾的灯笼死角。他紧贴冰冷土坯墙根,身影在光影交错的暗角中疾速穿行。
未动用微末的“视阴阳”之能,全凭十数年市井摸爬练就的经验与骨子里的狠劲。绕行三大圈,几番于僻巷口制造细微声响复又瞬匿,如沙粒沉入夜海。
确认身后无尾,心神稍定,警惕却绷至极限。目的地是城墙根下长兴坊西北角,一处偏僻遗弃的死胡同。此地堆积垃圾,白日臭气熏天,入夜野狗不近。腐烂菜叶、污物与排泄物混杂的恶臭,在冷夜中浓烈刺鼻。
他屏息踏入,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深及脚踝、湿软污秽的泥泞上,发出“噗呲”闷响,沼腐恶息蒸腾扑面。每一步皆小心翼翼,唯恐惊醒秽物下潜藏的不祥之物。
到了。胡同尽头,一面被经年累月污渍糊满、斑驳不堪的高大坊墙耸立。墙根下,垃圾秽物腐水堆积如污浊斜坡,滑腻粘脚。
混杂的恶臭中,几道不起眼砖缝处竟逸出一丝微弱却顽强的怪味——冷冽如坟土,焦似骨沫,夹杂几乎无法捕捉的陈旧檀香!与祆祠废墟中尉迟身上的诡异气息同源!如同无形的坐标!
张九郎心悬喉间。就是此地!尉迟混乱记忆中的本能,将他引至此!他依循记忆残存的“指示”,掏出怀中“法宝”:一个裹黑布的小木盒。
打开,内里是半凝固、散发腥气的黑狗血泥,旁有一极小瓷瓶盛着陈年坟头香灰(取自破庙瓦缝)。
他咬牙不顾怪味与污秽,屏息探指狠挖血泥,粘稠漆黑瞬间包裹指尖。又小心捻起一撮灰白坟灰,于指间混合成污秽不祥的粘稠物。刺骨冰寒自指尖传来,如浸九幽之气。
凑近逸出异味的砖缝细辨。其中一道竖缝略宽,边缘似更光滑。强抑胃中翻腾与狂跳心脏,他将那污秽混合物小心翼翼、一点点涂抹进缝隙深处。触感冰凉滑腻,如同缝合冰冷的尸体。
抹毕,急退一步靠紧冰冷污浊的垃圾斜坡,死命屏息如窒息之鱼,身体微颤,等待未知之变。感官绷至极处,既要紧盯墙根,更需提防身后巷口的任何风吹草动!
死寂笼罩。唯闻擂鼓心跳与牙齿轻叩“咯咯”。时间如凝固油脂,沉重压人。涂抹的砖缝毫无动静,唯有血泥、坟灰的异样气息在寒夜中氤氲弥漫。
错了?尉迟记忆混乱无用?拳紧攥,指甲深陷掌心。
突然!
一丝微弱如丝的、极致阴寒的气流,无声自涂抹过的砖缝中漫出!气流冰寒彻骨,周遭空气骤然冻凝!地面积污表面,竟肉眼可见凝结薄薄白霜!
张九郎猛一激灵,肺腑仿佛塞入冰坨,抬头望天。时辰恰好!云层如被无形之手拨开,朦胧朔月光辉精准如探照灯柱,直射涂抹的砖缝!
嗡——!
地底深处一声沉闷震鸣,令人牙酸骨髓!脚下垃圾明显一颤。
那道砖缝!
缝隙内血泥坟灰,在寒月照射下,如吸饱邪力的妖物,骤然散发粘稠如墨的深邃黑光!黑光如有活物般贪婪的生命,沿砖缝走向蛇行般飞速蔓延勾勒!
咔嚓…咔嚓…咯吱——!
密集刺耳的、如同朽骨被强行掰断摩擦的碎裂声穿透厚墙爆发,被黑光描绘的缝隙猛地向内深凹,整片砖面竟似不堪重负,如热油泼雪般无声地消融、塌陷变形!
一个仅容一人侧身、边缘“嗤”地撕裂、流淌粘稠黑光如新鲜创口的不规则洞口,凭空绽开在厚实坊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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