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江在雅间中独坐了片刻,迅速平复了心绪,将马佛念带来的惊天消息和隐含的深意反复咀嚼了几遍。他刚起身准备离开,一名穿着东宫侍卫服饰的年轻人已急匆匆地寻到了雅间门口。
“黄长史!可找到您了!殿下急召!瓦官寺议事!”侍卫语气急促,额头见汗。
黄三江心中一紧,知道定是郢州事变的消息已经传开!他不敢耽搁,立刻随侍卫下楼,登上早已等候在外的马车,车轮滚滚,直奔城西瓦官寺。
此时的瓦官寺,早已不复平日的清冷。寺门前停满了各式车驾,身着各色官服的文武官员行色匆匆,脸上无不带着凝重和焦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黄三江凭借东宫长史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太子萧元良暂居的禅院书房。
书房外的小院已站了不少焦急等待的低级官员,书房内则传出激烈的争论声。
书房内光线略显昏暗,太子萧元良端坐在主位,一身素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首左右,分坐着几位重臣:太子太傅、德高望重的老尚书周弘正面沉似水;王僧辩派来的代表、其族弟王僧愔脸色铁青;陈霸先的代表、悍将周文育眉头紧锁;此外还有几位太子新近提拔的兵部、吏部官员。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殿下!”黄三江躬身行礼,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萧元良抬眼看向他,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三江来了,坐。”他声音嘶哑,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愤怒,指了指旁边一个空位。
黄三江依言坐下,只听萧元良沉痛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格外清晰:“诸位,刚接八百里加急急报!郢州……丢了!刺史陆法和,这个反复无常的奸贼,竟举城降了北齐!将我大梁上游门户,拱手献与胡虏!”他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跳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太子确认,黄三江心中还是一阵翻涌。郢州一失,北齐水师便可顺江而下,威胁江州、寻阳,甚至直接窥视建康!形势瞬间急转直下!
“国贼不除,天理难容!”老尚书周弘正须发皆张,怒声喝道,“必须立刻发兵,夺回郢州,斩陆法和之头以谢天下!”
“周太傅所言极是!”王僧愔立刻接口,他是王僧辩的代言人,“郢州乃上游锁钥,绝不容有失!家兄已传令,命江州刺史侯瑱即刻点兵,克日西进,讨伐叛逆,收复失地!”
“侯瑱?”太子萧元良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江州出兵,确是最近……但……”他沉吟着,没有把话说完,但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那份疑虑和不信任已经昭然若揭。
黄三江心中雪亮。太子的顾虑正在于此!让侯瑱出兵?那无异于将收复郢州的大功、以及江州兵马的指挥权,再次牢牢送到王僧辩一系的手中!侯瑱此人,是王僧辩的铁杆心腹,在江陵危急时,坐拥重兵却按兵不动,坐视江陵陷落。其忠心只对王僧辩,而非大梁朝廷。让他领兵,即便收复了郢州,也不过是为王僧辩的权势再添一块基石,对太子巩固权位、削弱王氏毫无益处,甚至可能养虎为患!
黄三江立刻捕捉到了太子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决断和寻求支持的目光。时机到了!他脑中飞快地闪过马佛念的话——“陈公子就在江州庐山”。
就在王僧愔准备进一步强调侯瑱的“合适”时,黄三江清了清嗓子,以一种看似深思熟虑后提出建议的语气开口了:“殿下,周太傅,王将军,下官有一愚见。江州出兵,确为当务之急。然,领军之帅,关乎成败,更关乎军心士气。侯瑱将军坐镇江州,熟悉地理,自是不错。但……”他话锋一转,目光看向太子,“下官斗胆直言,侯将军在江陵危急之时,未能及时挥师西进救援,致使先帝蒙难,江陵失陷。此事虽或有苦衷,然军中将士、天下百姓心中,难免存疑。以其挂帅讨伐叛贼,恐难令三军心服,亦难彰显朝廷雷霆之威啊!”
黄三江这番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冷水!王僧愔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厉声道:“黄长史!你此言何意?侯将军当时受命扼守要冲,牵制他处贼军,岂能擅离?你是在质疑大将军的军令吗?!”
周弘正却捋着长须,微微颔首:“三江所言,不无道理。军心士气,至关重要。陆法和叛国,罪大恶极,朝廷讨逆之师,必须师出有名,主将更需德才兼备,方能服众,方能震慑宵小!”
陈霸先的代表周文育也瓮声瓮气地开口:“打仗,光熟悉地形有个屁用!得能打!侯瑱?哼,老子没见他打过什么硬仗!”他这话说得粗鲁,却代表了军中一部分将领对侯瑱这种“关系户”将领的轻视。
书房内的争论瞬间白热化。太子一派官员纷纷附和黄三江和周弘正,强调主将威望的重要性;王僧愔则竭力为侯瑱辩护,强调其地利之便和王僧辩的军令。
太子萧元良冷眼旁观着这场争吵,待双方声音渐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将军,侯瑱未能驰援江陵,孤心甚痛,天下人亦痛。此事不必再议。孤并非质疑侯将军守土之能,然讨逆主帅,确需一位能令三军归心、使叛贼闻风丧胆之人。”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黄三江,然后才继续说道:“至于地利……江州之内,莫非就无更合适的人选了么?”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在提醒众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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