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朝的路上,我开始咳血。
起初只是偶尔一两滴,后来越来越频繁,每次咳嗽都像要把心肺咳出来。
李敢劝我找军医看看,我却笑着说:"不过是风寒,不妨事。"
其实我知道,这是多年征战落下的病根,是留在身体里的刀枪剑戟在作祟。
长安的城门再次为我们打开,百姓们举着旌旗,喊着"大司马"的名号。
我骑着马经过,看见人群中有个穿粗布衣裳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很像阿依莎。
我勒住马,想看清她的脸,却被欢呼的人群挡住了视线。
等人群散开时,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街道。
武帝在未央宫前为我们举行庆功宴,殿内灯火辉煌,美酒佳肴摆了满地。
我穿着新赐的金丝甲,坐在首席,却觉得这一切都很陌生。
陛下举起酒杯,说要封我为大司马,与舅舅同掌兵权,群臣高呼万岁,我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战鼓,又像丧钟。
"去病,为何不喝?"武帝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酒杯还是满的,酒液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极了阿依莎的眼睛。
"臣不胜酒力。"我放下酒杯,却不小心碰倒了案上的酒壶,酒液流在地上,像一滩血水。
宴后,陛下留我在宣室殿说话。他摸着我的甲胄,忽然说:"朕梦见你成了展翅的雄鹰,翱翔在漠北的天空。"
我望着殿外的夜空,那里没有雄鹰,只有被宫墙割裂的一角星空。
"陛下,臣愿为陛下的雄鹰,永远守护大汉的边疆。"我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空洞的虔诚。
陛下满意地点头,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这是朕为你新写的赞词,你看看。"
我展开帛书,看见上面用朱砂写着"骠骑将军去病,勇冠三军,盖古之名将未及也"。
朱砂很艳,像极了河西之战时的夕阳,像极了我战袍上的血。
"谢陛下。"我将帛书收好,却感觉胸口一阵刺痛,险些站不稳。
陛下关切地扶住我:"去病,你脸色很差,可是病了?"
我强撑着笑:"只是累了,歇几日便好。"
他点点头,却在我转身时,目光落在我腰间的碎玉佩上,那是母亲缝的,他曾见过。
回到府邸时,已经是深夜。
母亲的屋子还亮着灯,我隔着窗纸看见她的影子,正伏在案前做着什么。
我推开门,看见她在缝一件小衣,蓝色的缎面上绣着虎头纹。
"娘,这么晚了还不睡?"我轻声说。
她抬头看我,眼里有惊喜,也有心疼:"阿弟,你瘦了。"
她放下针线,替我倒了杯茶,"这是娘新晒的菊花茶,败火的。"
我接过茶杯,触到她指尖的老茧——那是多年浆洗缝补留下的痕迹。
"娘,你在缝什么?"我指着案上的小衣。
她笑了,脸上泛起温柔的光:"给你未来的孩子缝的,你小时候也穿过这样的虎头衣。"
我握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溅在手上,烫得我险些松手。
孩子?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孩子,我的人生里,只有战争和陛下的命令。
"娘,我……暂时不打算娶妻。"我低头盯着茶杯,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的笑容凝固了,随即又说:"娘知道,你忙,等打完仗……"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片羽毛,飘进了夜色里。
那夜我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胸口的疼痛一阵比一阵剧烈,我数着房梁上的木纹,忽然想起河西的星空,想起自己曾在那里许愿,愿战争早日结束。
可如今,匈奴远遁漠北,我却再也不是那个能许愿的少年了。
几天后,我接到密报,说李敢在甘泉宫被舅舅射杀。
我握着密报的手在发抖,眼前浮现出李敢的脸——那个在河西之战中替我挡刀的副将,那个总说"将军,小心"的年轻人。
我想去找舅舅问个清楚,却被陛下的使者拦住:"陛下说,此事到此为止,骠骑将军不宜过问。"
我站在未央宫前,望着高耸的飞檐,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陛下握在手里。
舅舅为什么要杀李敢?是因为嫉妒?还是陛下的暗示?
我不知道,也不敢深究,因为我知道,在这皇宫里,有些真相,比死亡更可怕。
那夜我梦到了漠北的战场,梦见李敢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他说:"将军,我不怪你,只怪这世道太凉。"
我想抓住他,却只摸到一手的血,那血顺着我的手臂流下,在地上汇成一条河,河的对岸,母亲正抱着虎头衣等我。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咳血在了枕头上,血迹像朵盛开的花,红艳艳的,触目惊心。
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那些被我杀掉的人,那些我没能保护的人,都在等着我,等着带我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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