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鞋里的存款单被体温焐得发软,指腹摩挲时能触到纸面的纹路,像摸着二十年来磨豆腐磨出的老茧。
我蹲在菜市场角落的豆腐摊前,看老伴王建国用竹片刮着木桶里最后一点豆浆,晨光把他鬓角的白霜照得发亮——那是上个月在雪地里摔的,当时为了护住肩上的黄豆,后腰硌在结冰的台阶上,到现在还贴着止痛膏。
大儿媳李梅来的时候,塑料凉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
她新做的美甲是番茄红,十根手指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比我们泡豆子的陶盆还要鲜亮。
“妈,”她蹲下来帮我系围裙,钻石戒指刮过我手腕的冻疮,“您和爸别总在这儿遭罪,刘强说周末接你们去家里住。”
说话间她的目光扫过我装钱的铁皮盒,锁扣上的红漆早被摸得发白。
我下意识把脚往棉鞋里蜷了蜷,鞋跟处的补丁是用刘强穿旧的校服改的,布料硬邦邦地抵着脚踝。
二十年前他考上重点高中,我和老王在夜市摆了三个月的豆腐摊,凑够了两千块学费,那时他抱着我们哭,说“等我赚钱了给爸妈买楼房”。
现在他的楼房在市中心,一百二十平的客厅铺着米色地毯,却容不下我们装黄豆的麻袋。
晌午收摊时,老王咳得扶着三轮车直不起腰。
我解开蓝布围裙,数着铁皮盒里的零钱,硬币上还沾着豆渣。
“要不,把钱给孩子们分了吧?”老王擦着汗,手背上的老年斑比去年又多了些,“八十万,一人四十万,咱住养老院去。”
我捏着存款单没说话,想起上个月李梅来摊前,看见我们吃凉馒头就咸菜,皱着眉说“现在谁还吃这个”,转身把刚买的榴莲塞进车里,那股香味盖过了豆浆的豆腥,却盖不住她指甲缝里的香水味。
夜里住在大儿子家,客房的暖气烘得人发闷。
我摸着棉鞋里的存款单,新换的单子边角还锋利,划得脚心有点疼。
李梅端着苹果进来时,美甲在壁灯下泛着光,苹果被切成均匀的八瓣,果肉上还淋了蜂蜜——和她上周在朋友圈晒的下午茶一个样。
“妈,您和爸攒了多少钱啊?”
她笑着递苹果,指尖的戒指硌得我掌心发疼,我看见她指甲边缘有月牙形的掐痕,和商场试金镯子时留下的印子一模一样。
“就八万。”话出口时,厨房传来老王压抑的咳嗽声,像破了洞的风箱。
李梅的手顿在半空,苹果皮“啪嗒”掉在地毯上,浅红的汁水渗进绒毛,像极了她刷爆信用卡时签购单上的印记。
她没再说话,高跟鞋敲着地板出去了,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刘强的低吼:“你逼太紧了,当年买房他们给了五万……”
“五万?”李梅的声音拔高,“那是她在雪地里摔断肋骨换来的,你心疼了?”
我数着窗帘上的花纹,直到凌晨。
老王的手在黑暗里摸过来,掌心的老茧蹭得我手背发疼。
“明天去小伟家住吧。”
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小芳说过段时间接我们。”
我没吭声,想起小儿媳张芳上次打电话,说“和老人住不方便”,却在挂电话前问“爸妈是不是还有存款”。
棉鞋放在床头柜上,鞋跟的补丁在月光下泛着灰白,像我们攒了二十年的血汗,在孩子们眼里,不过是一串可以分割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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