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跌跌撞撞冲进村口时,棉鞋里的雪早化成了冰渣。
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抄起柴垛旁的煤油桶就往草垛上泼。
火柴划亮的瞬间,火苗“轰“地窜起一人多高,映得他发红的眼眶里全是光。
这是和林英约好的信号,是靠山屯的民兵们该抄家伙冲出来的暗号。
“老周头!带猎枪队往三号桥!“他扯开嗓子喊,声音破了音,“柱子,把铁匠铺的斧头全扛上!“
话音未落,院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壮媳妇举着顶门杠跑过来,裤脚还沾着灶灰:“陈知青,我家那口子在林队长手下打过猎,他能扛弹药!“
林英听见枪声里混进了熟悉的吆喝。
她猫在枕木堆后,改制猎枪的枪管还带着体温。
方才那发子弹擦过耳尖时,她摸到耳后黏了血,却顾不上疼。
雪地里的黑影正呈扇形包抄,最前面的几个已经摸到了铁轨下的排水沟。
“左前方三个!“她低喝一声,抄起脚边的雪团砸向左侧,飞溅的雪粒迷了两个敌人的眼。
趁他们抬手抹脸的空当,她扣动扳机,子弹擦着右边那人的胳膊飞过,在雪地上犁出条血沟。
这不是要人命的打法,她想起陈默翻账本时说的,这些人家里都有病号,能留活口就留。
“林队长!“远处传来柱子的吼,“我们在桥洞架了土炮!“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闷响,桥洞方向炸开团雪雾,三个敌人被掀翻在雪堆里。
林英迅速扫了眼战场:靠山屯的民兵从两侧包抄过来,老周头的猎枪队压着右边,二壮媳妇带着妇女们举着顶门杠守在后方,这是她教的“麻雀战术“,用人数优势分割包围。
突然,左侧传来土铳的炸响。
林英转头,正看见吴铁山。
那独臂汉子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抢过地上的土铳,竟反身朝逼近她侧翼的敌人开了枪。
子弹擦着她的棉帽飞过,击中了对方的手腕,土铳“当啷“掉在雪地里。
“疯了?“林英本能地举枪瞄准,却见吴铁山回头冲她咧嘴一笑,脸上的血污混着雪水,倒像是朵歪着的花:
“你抓我时没拿绳子捆我脖子,审我时没往我伤口上撒盐,老子活了四十年,头回让人当人看!“
他甩了甩独臂,“今儿个,老子给你护着左肋!“
林英的手指慢慢从扳机上松开。
她看见吴铁山身后,几个原本举枪的敌人愣了愣,竟也跟着放下了武器。
有个年轻后生抹了把脸,哭腔混着风雪灌进耳朵:“我们就是想给我娘换副药引子......“
战斗结束时,天已经蒙蒙亮。
雪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带伤的人,靠山屯的民兵们举着猎枪站成圈,却没一个人动手补枪。
林英蹲在铁轨边,给方才被她击中胳膊的敌人包扎,棉线穿过血肉时,那人疼得直抽气,却咬着牙没哼一声。
“去把铜线妹喊来。“她对陈默说,“让她认认这些人里有没有她爹工棚的兄弟。“
陈默应了一声,转身时瞥见她指腹上的血,方才包扎时,她不小心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很快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结成了小红冰珠。
灵堂设在铁路事故处的空地上。
二十七名盗线者裹着民兵们送来的棉被,列队跪在雪地里,人人带伤。
林英站在临时搭起的祭台前,怀里抱着从驾驶座底下搜出的账本。
风卷着雪粒打在她脸上,她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三天前铜线妹哭着说“高粱米都给病号熬粥“时,睫毛上那滴泪,此刻正重重砸在她心上。
“王副主任,县物资局的,每公斤铜线换三十斤粗粮。“她翻开账本,声音像敲在铁轨上的铁锤,“张瘸子,媳妇害热病,换了五公斤铜线;李二壮,娃出疹子,换了七公斤......“
“这哪是贼?这是被逼到绝路的爹和哥!“人群里突然有人喊。
老周头抹了把脸,猎枪往地上一杵:“我家那口子当年害痨病,要不是林队长从山里头挖来野山参,早没了!这些兄弟,和我们有啥两样?“
火炉婆捧着九盏药灯挤进来,灯芯是祛疫的艾草,灯油掺了寒光米的粉末,暖黄的光晕里浮着细碎的金粉:
“老辈人说,药灯照冤魂,照得见活路。“她把灯盏挨个摆上祭台,火光照得她眼角的皱纹都软了,“这些灯,替他们家里的病号点的。“
林英摸出死难工人的遗物:一顶破安全帽,帽檐上还沾着锈;半截皮带,皮扣磨得发亮。
她把账本卷起来,塞进皮带里,轻轻放在祭台上。
火炉婆刚要摸火折子,她却抢先一步,从陈默手里接过火把。
“这火,不烧罪,烧冤。“她说。
火把触到账本的瞬间,火苗“轰“地窜起,纸页在烈焰中蜷曲成灰,带着焦糊味的风裹着纸灰往县城方向飘去。
林英望着飞舞的纸灰,喉咙发紧:“你们的血,没白流,这铁路,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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