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守田的膝盖陷在雪地里,指节因攥紧秧苗而泛白。
他仰头望着林英,睫毛上的霜花被体温融化,在脸上洇出两道水痕:
“林队长,我知道从前跟着赵干事瞎搅和,说您的育秧法是歪门邪道……可小菊喝了莲心药汤活过来了,这秧苗在雪窑里发的芽比暖棚还壮——农技站该给您正名,该把法子报上去!”
林英垂眸看他,空间里的金纹泥土仍在微微起伏,像大地的脉搏。
她想起上个月田守田带人来砸雪窑时,也是这副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却像淬了冰。
“正名?”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掌心的秧苗,“去年春荒,张婶家的娃饿昏在您农技站门口,您说‘按指标没余粮’;李二叔的牛病了求您看,您说‘这是封建迷信’。”
她声音放轻,“老百姓信的不是农技站的章,是自家窑里冒出的绿芽。”
田守田喉结动了动,忽然扯下脖子上的工作牌,金属扣在雪地上磕出脆响:“我跟您学!您教我建窑,教我配土,我……”
“喊啥呢!”雪窑婆裹着灰布围裙从后面挤过来,怀里的棉布袋鼓鼓囊囊,“要学找我!这窑我守了整三个月,底层碎石多厚、秸秆发酵几天、冰晶壤要筛几遍——比数自己的皱纹还清楚!”
她拍了拍布袋,“昨儿夜里我把配方抄在烟盒纸上了,用炭笔写的,擦不掉!”
林英望着雪窑婆泛着裂的手背,忽然笑了。
她转身冲晒谷场喊:“妇女队长!把晒谷场的草席全搬来!春芽儿,带小栓去后山砍松枝,要拇指粗的!”
春芽儿应了一声,红棉袄在雪地里晃成一团火。
他跑过田守田身边时,特意把怀里的秧苗举高:“田叔叔你看!我昨天搭的小雪窑,今儿早上就冒芽了!”
田守田望着那点新绿,突然弯腰捡起工作牌,用袖子把上面的雪擦得锃亮。
日头偏西时,晒谷场成了大工地。
妇女们蹲在草席上搓“育秧宝土”,林英说这是草木灰掺黄泥,用山泉泡过的“宝贝”。
其实只有她知道,所谓“山泉”是空间寒潭的水,泡过的土能去霉气、促发芽。
春芽儿带着七八个孩子,用松枝搭起一人高的小雪窑,他举着竹片当尺子,奶声奶气地喊:“碎石层三寸!秸秆要晒透的,不然会沤烂!”
陈默蹲在旁边画图纸,铅笔在糙纸上沙沙响。
他抬头时,眼镜片上沾了草屑:“英英,我按你说的,把步骤写成了‘雪窑十步建法’,刻了一百份木版……”
“先别发。”林英接过他手里的图纸,指尖划过“第三步:选背风坡”几个字,“找王瘸子、刘寡妇、周老蔫家,三户最穷的,让他们先试。”
她想起王瘸子上个月还在啃树皮,眼睛熬得通红,“他们要是成了,比十张图纸都管用。”
陈默愣了愣,忽然握住她沾着泥土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笔的薄茧,却暖得烫人:“你总说要让老百姓自己看见光。”
三日后清晨,王瘸子的破篱笆外传来敲锣声。
他举着两株油绿的白菜苗,瘸腿跳得比兔子还快:“活了!我家窑里的秧苗活了!比我往年清明下的种还壮实!”
刘寡妇跟着跑出来,头巾歪在耳朵上:“我家的也冒芽了!昨儿夜里我守着窑没睡,听见芽儿顶土的声儿,簌簌的,跟下小雨似的!”
周老蔫最木讷,却举着个破搪瓷缸,里面泡着五株秧苗:“我数了,五株,全活。”他抹了把脸,“我娘咽气前说,这辈子没吃过饱饭……”声音突然哽住。
消息像长了翅膀。
隔壁的向阳屯派了三个壮劳力来瞧,黑山村的老猎户背着猎枪翻山越岭,连二十里外的公社食堂都派了人。
他们蹲在王瘸子家的雪窑前,用手指戳土,扒开雪被看芽,临走时兜里塞满了“育秧宝土”。
田守田就是这时候被县上叫走的。
他走那天,林英在村部看见他往帆布包里塞了半袋“宝土”,又揣了本记满建窑数据的本子。
“我去县上开春耕会。”他系着林英给的粗布围巾,声音瓮声瓮气,“要是有人说这法子不科学……”他摸了摸兜里的本子,“我有数据。”
五日后,田守田回来时,棉鞋上沾着县城的泥。
他冲进晒谷场,拽住林英的胳膊:“批了!县上让咱们做试点,先推五个村!”他的眼睛亮得吓人,“我在会上拍了桌子,说‘要是春旱绝收,我田守田把工作牌吃了’!”
林英没接话,望着田守田身后,两辆大马车停在村口,马背上搭着油毡布,是邻村来学建窑的人。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英带着陈默和雪窑婆,像候鸟似的往五个村跑。
白天教村民打碎石、堆秸秆,夜里在油灯下给妇女们讲“宝土”的配比。
田守田总落在最后,他替人修窑架时,手套磨破了也不换,手背上的血珠滴在雪地上,很快冻成小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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