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彻底亮,公社两名干部就到了清河村大队部。院里挤满人,火把一排排插在墙根,冒着最后一缕烟。被抓的四个人靠墙蹲着,手反绑,脸上不是泥就是血。社长段根生站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却把人群压住了。
“都安静。先问清再说话。”
戴眼镜的干部把本子摊在桌上,抬了抬下巴。第一个被拽进来的,是昨晚那名矮个。门一关,屋里只剩几个人。干部问得直接。
“姓名。哪里人。谁吩咐的。”
矮个眼神乱飘,硬撑:“我捡的票,路过的。”
段根生把一只破麻袋往地上一摔。袋里是昨晚从他怀里掏出的票和刀,外加两卷线和一截旧刀鞘。刘会计把刀鞘拿起来让他看:“刀鞘内侧有记号,榆水修车铺常用的编号。你路过榆水,把刀顺路捡了?”
矮个怔住,喉咙动了动,还是倔:“我不认识他们。”
干部不急不躁,翻出一张县里通报,“编号习惯、捆扎结法、刀鞘刻痕,去年榆水一带的案子里出现过一模一样的手法。你要是不认识,那你学得真像。”
矮个额头开始冒汗,嘴却仍死。段根生把桌沿一拍,“昨晚你们踩过桑树背后的窄沟,我们在沟底撒了细沙。你的鞋印跟王二叠了不止三次。你说不认识人,我们就当你不识字,带你去对对脚印。”
矮个的眼皮抽了一下,这一下被看得真切。他呼吸粗了一格,半晌终于吐了两个字。
“老鹌。”
干部顺势追问:“老鹌鹑的鹌?”
矮个点头,眼神瞬间乱了。
老鹌鹑被押进屋时,背还是佝着,眼神像钩子一样。他看见桌上的刀鞘,冷笑一声:“你们随便编。我就是路过。”
干部把另一份通报摊平,指给他看:“县里追查半年,老鹌鹑,呢帽,惯用左手,数票不说话,收口子以前先摸地形。这些特征,你占了四条。你要再说路过,我当你把半年的路都走一遍。”
老鹌鹑眯了眯眼,嘴角抬了一下,很快又压下去:“不认识。”
刘会计忽然把一只小布包丢在他脚边,“昨晚王二送袋子的时候,我们在袋口缝了细线,染了粉。谁摸过,手指会留痕。来,把手伸出来。”
老鹌鹑没动。两名壮汉抓住他手腕,翻开掌心,指虎到虎口一溜都是粉末渣。段根生冷笑:“还要不要说路过。”
屋里静了半息。门外的脚步声、咳嗽声压成一片。老鹌鹑终于抬头,眼神一冷,吐出三个字。
“你们狠。”
干部不跟他兜圈,摁住节奏,“路线说清,从哪收,从哪转,谁接头,下一次什么时候。”
老鹌鹑扯了扯嘴角,还是死。矮个被带回来对质,先前的狠劲散去七八分,咬着牙说了第一个接头点,“榆水旧渡口,二梁接。”说完他又自暴自弃地补了一句,“他每次都背一根粗绳。”
干部抓住线头,“二梁姓梁,原修车铺帮手,去年失踪三个月。好,往下说。”
矮个吞了口唾沫,越说越快,“票在这边收,转到榆水,再由二梁接给老鹌,老鹌交给上头的人。我只跑腿,王二也是腿。再往上的人,我没见过。”
老鹌鹑抬眼盯住矮个,眼里像要吃人。矮个缩了一下脖子,声音更小了,“他每次都戴那顶呢帽。”
干部看向段根生,“够了。榆水那头我们去接,二梁的落脚点今天就查。老鹌鹑先押县里,剩下的把口供补完,连夜送走。”
外头的围观人听见押县里几个字,窃窃私语的声音突然低了一层。有人问社长,“真押啊?”
段根生点头,“押。今天就押。”说完他抬高声音对屋外喊,“村里人听好了,把嘴管住,不要再乱传风。谁再造谣,谁家工分先扣一半。”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院里霎时安静,连站在门外偷看的孩子都缩回去。
押解队伍很快就安排好。两名公社干部带人押着老鹌鹑和矮个,另外两个也绑着手,走在中间。王二被夹在队尾,脸色发灰,腿发软。段根生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跟着走,回头把你跑腿的线路一条条画清。你要是再有二心,不用别人,你先过不了我这关。”
王二嘴唇哆嗦,点了又点。
队伍从大队部出发,村口等着看热闹的人忍不住又挤上两步。老鹌鹑忽然扭头,朝人群里扫了一眼,嗓子里挤出一句,“你们记住,今天的账,不会这么算完。”话很短,却像一把冷刀子。
段根生一抬手,押解的人直接把布塞回他嘴里,拖着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又很快别过脸。火把拉出长影,队伍出了村口,朝公社去。
院里一下子松了,像捆了整夜的弦被放开。人群里不知是谁先拍了一下手,紧接着有人应和,零星的掌声在院里绕。刘会计把登记簿合上,转头对段根生说,“黑市这茬,先了断了。接下来让大家把心收回来。该干的活儿不能撂。”
话说完,人群里冒出一句尖声,“我就说清河村没人扯那种线,真正心里有鬼的另有其人。”这声音带着熟悉的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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