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落针可闻。
方才还争吵不休的主战、主和两派,此刻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出列的青色身影上。林弈刚刚归京,脚跟未稳,便直面这决定国运的拷问。是迎合主和派,暂避锋芒?还是附和主战派,慷慨激昂?
林弈并未立刻回答,他先是向御座上的皇帝深深一揖,然后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重新落回皇帝那带着审视与疲惫的脸上。
“陛下,”他的声音清朗,打破了殿内的死寂,没有激昂,也没有畏缩,只有一种基于事实的冷静,“臣以为,赵尚书与徐国公所言,皆有道理,亦皆有疏漏。”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这和稀泥的说法,可不是他们预想中这位以铁腕和实干着称的年轻侍郎的风格。
林弈继续道:“赵尚书忧心国力,乃是老成谋国之言。然,北虏此番联合大举南下,破我雄关,杀我主帅,其志非在区区金帛,而在裂土亡国!若行议和,非但不能止其兵锋,反会助长其气焰,示弱于天下,届时狼子野心更甚,我大炎北疆将永无宁日,岁岁纳贡亦难填其欲壑。故,和,不可行,乃取死之道。”
主和派官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赵崇文更是眉头紧锁。
“然徐国公力主死战,忠勇可嘉。”林弈话锋一转,“然,空有血勇,若无良策,不过是驱将士赴死,耗国力于虚妄。雁回新败,军心震动,北虏携大胜之威,士气正盛。仓促间集结大军,若统帅不力,粮饷不继,则前线一溃千里,恐重蹈覆辙,乃至动摇国本。故,战,需有必胜之把握,而非意气用事。”
徐辉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林弈所言,句句戳中当前困境的要害,一时竟无言以对。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身体微微前倾:“照你这么说,战也不行,和也不行?难道要朕将这万里江山,拱手让与胡虏不成?”语气中已带上了几分厉色。
“陛下息怒。”林弈神色不变,从容道,“臣非此意。臣以为,此战,必须打!而且要打赢,要打得北虏十年内不敢南顾!但如何打,需谋定而后动。当前之要,不在争论战和,而在解决两大难题。”
“哦?”皇帝目光锐利,“哪两大难题?”
“其一,帅才何人?”林弈伸出第一根手指,声音清晰,“杨帅殉国,北疆群龙无首。徐国公忠勇,然年事已高,北疆苦寒,非其宜往。其余诸将,或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或资历尚浅难以服众,或为世家子弟,未经战阵,纸上谈兵。若无能挽狂澜、定军心之统帅,纵有百万大军,亦是一盘散沙。”
这话可谓毫不留情,直接将朝中将领的窘境掀了个底朝天。不少武将面露愧色或怒容,却无人能出声反驳。杨继业之后,镇北军系将领确实青黄不接,而京中其他将领,要么久疏战阵,要么就是靠着祖荫混日子的世家子,真正能拿得出手、独当一面的帅才,几乎找不到。
皇帝的脸色更加阴沉,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隐忧。
“其二,”林弈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愈发凝重,“粮饷何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支撑一场倾国之战,所需钱粮辎重乃是天文数字。臣在淮州,虽疏通漕运,略补国库,然历年积欠甚多,各地仓廪亦非充盈。若骤然加赋,必致民怨沸腾,恐生内变。且北疆路途遥远,转运艰难,损耗巨大。若无充足、稳定之后勤保障,前线将士饥寒交迫,如何能战?此乃战争之命脉,亦是当前最大之瓶颈!”
后勤!林弈精准地点出了这场战争最核心、最要命的难题!
主战派只看到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主和派只看到了国库账面上的数字,而林弈,这个在地方亲手处理过庞大漕运和民生工程的人,深刻地明白,支撑一场大规模战争的背后,是多么恐怖的后勤消耗和组织难度。那不仅仅是钱和粮,更是无数民夫的汗水,是高效的运输体系,是严密的组织管理,是抵抗贪污腐败的能力!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连最激进的主战派也说不出话来。徐辉祖可以请战,但他无法变出粮食和银子,更无法保证这些物资能顺利、足额地送到前线将士手中。历朝历代,有多少败仗,不是败于战场,而是败于后勤?
老皇帝靠在龙椅上,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分。林弈的话,像两把冰冷的匕首,刺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何尝不知这些?只是不愿、也不敢去细想。如今被林弈赤裸裸地摊开在面前,那沉甸甸的现实几乎让他窒息。
帅才难寻,后勤无着。
这仗,怎么打?
“林爱卿,”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希冀,“你既看得如此透彻,可有良策以教朕?”
这一刻,皇帝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更像是一个被逼到绝境、寻求出路的老人。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林弈剖析了难题,他能否给出答案?如果他也没有办法,那大炎朝恐怕真的要在战和两难的泥潭中,走向最坏的结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