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座之上,端坐的李渊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何尝不知道李世民说得有道理?
但那种被当众驳斥、尤其是被这个有些功高盖主的儿子驳斥的感觉,让他极为难堪。
更何况,李世民的话隐隐指出他好大喜功、急于求成,更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虽说自己是对办报心动,但话又说回来,又有那个帝王不喜欢别人对他歌功颂德?
“哼!”
李渊冷哼一声,拂袖道,“秦王倒是深思远虑!照你这么说,我大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勇那小儿收买人心,我等却无所作为?难道我大唐就无仁政可宣?无功德可书?你未免太过妄自菲薄!”
李建成见状,立刻阴阳怪气地帮腔:“二弟总是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莫非是觉得父皇之功业,不值一报?还是觉得我大唐文人,写不出锦绣文章?”
李元吉也跳出来叫嚣道:“就是,二哥,不就是区区梁师都嘛,他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你要是怕他的话,不如交给我来办吧!”
他接着躬身道:“恳请父皇给我数万精兵,我定取梁师都项上人头献于父皇!”
李渊笑着道:“元吉,军国大事,岂可儿戏?不过,朕确实没把梁师都放在眼里,此事容后再议。”
李世民心中叹息,知道父皇和兄长已被“真香”定律和面子问题冲昏头脑,再劝无益,反而会加深猜忌。
他只得躬身辩解道:“儿臣绝非此意!儿臣只是……”
“好了!”
李渊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冰冷,“此事朕意已决!便由太子总领,裴寂、封德彝辅佐,筹建《唐报》,刊行天下!内容嘛,既要宣扬国威,亦要揭露杨勇伪善之面目!务必办得比那《隋报》更胜一筹!退朝!”
说罢,李渊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李世民一人站在原地,脸色黯然。
朝臣们神色各异地散去,许多人经过李世民身边时,目光复杂。
李建成得意地瞥了李世民一眼,与裴寂等人商议着办报事宜去了。
李元吉讽刺道:“二哥,你这又是何苦呢?弟弟我先走一步啦,大哥等等我!”
说罢,便追着李建成的身影而去。
空荡的大殿内,李世民独立良久,望着父皇离去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无力与忧虑。
他知道,一场仓促的、缺乏实质内容支撑的舆论宣传,不仅难以见效,反而可能暴露己方的短处,成为笑柄。
但帝王的虚荣和兄弟的排挤,已让理性的声音无法被接纳。
“杨勇……你这一招,真是搅动了四方风云啊……”李世民喃喃自语,目光仿佛穿透宫殿,望向了东方。
而此刻,走出大殿的李渊,虽然因李世民的反驳而气闷。
既然无法改变,只能去接受。
李世民一想到即将诞生的、为自己歌功颂德的《唐报》,心中那点不快很快又被期待和欣喜所取代。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第一期会用什么辞藻来描绘自己的丰功伟绩了。
真香定律,无人能免。
只是这“真香”,是真正的佳肴,还是画饼充饥,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隋报》引发的波澜,才刚刚开始而已。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隋报》创刊号的发行,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引得全天下议论纷纷。
驿骑奔驰,商队携带,口耳相传。
这份带着油墨清香和朝廷权威印记的新奇物事,以惊人的速度抵达了黄河两岸、淮泗之滨,乃至更遥远的长江流域。
【鲁苏皖浙交界地区,左才相势力范围】
在苏鲁交界一处名为黄家岭的山寨聚义厅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曾经在齐郡被尉迟恭赶得如丧家之犬、狼狈逃入深山的“知世郎”王薄,此刻正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文士衫,坐在下首。
他脸上早已没了往日自称知世郎时的些许狂狷,多了几分寄人篱下的谨慎与风霜之色。
他手中正捧着一份辗转多人、边角已有些磨损的《隋报》,看得极为仔细,手指甚至微微颤抖。
上首主位,坐着一个年约四旬、面容精悍、眼神中带着几分枭雄气度的男子。
他便是盘踞在此地的义军首领,自称“博山公”的左才相。
他看似随意地靠在虎皮交椅上,一手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髯,另一手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却时不时瞟向王薄手中的报纸,显示出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厅内还有几个左才相的心腹头目,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则默默饮酒,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
王薄终于放下报纸,长长吁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和后怕,“南阳朱粲……竟落得如此下场!杨勇此举,不仅是杀人,更是诛心!这《隋报》一出,天下谁人不念其‘诛魔卫道’之功?今后谁还敢轻易与之抗衡?”
一个满脸横肉的头目不屑地哼了一声:“王大哥何必长他人志气?不过是一张纸罢了!还能把咱爷们吓死不成?俺们在这黄家岭,山高皇帝远,他杨勇的火器再厉害,还能轰到俺们这山里来?”
“蠢货!”
左才相猛地睁开半闭的眼睛,呵斥道,“你以为杨勇打完了朱粲就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看看这报纸上写的!‘廓清寰宇’、‘再造太平’!他的胃口大得很!朱粲不过是第一个,接下来又会是谁呢?河北窦建德完了,山东徐圆朗、王薄……呃,王兄弟莫怪,”
他意识到失言,尴尬地朝王薄拱拱手,“我是说,山东也被他平了。这下一步,不是西边李唐,就是咱们这江淮之地!这报纸,就是即将吹响进攻的号角和信号!是给咱们,也是给天下人看的!”
王薄苦笑一声,接口道:“左公所言极是。杨勇此举,意在震慑,更在分化。他将朱粲罪行公之于众,便是将天下逆贼划为两类:一类是朱粲这般人神共愤者,必遭雷霆诛灭;另一类,或可网开一面,予以招安。他这是在告诉咱们……要么学朱粲顽抗到底,死路一条;要么……趁早寻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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