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此刻,我正趴在新剪的地毯上给你写信,指尖划过边缘的波浪纹,绒毛蹭着皮肤发痒。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在毯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你昨晚剪地毯时,落在你发间的星光。
快递盒拆开时,我就知道糟了。
米白色的短绒地毯,摊在客厅中央,四个角都越过了茶几腿,像一条穿不下的裙子。
我蹲在包装纸旁,数上面的尺寸——160×230cm,可我明明备注的是120×160cm。
指尖把“230”那串数字戳得发皱,想起下单时你提醒“再量一遍沙发长度”,我却仗着记性好,拍着胸脯说“错不了”。
包装纸被我揉成一团又展开,第三次展开时,你推门进来了。
钥匙串在玄关“叮铃”晃了晃,你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从地毯边缘扫过,却没提尺寸的事。
反而弯腰捡起我扔在地上的剪刀:
“这图案挺别致,是莫兰迪色系吧?”
我没好气地戳地毯边缘:“别致有什么用?都快铺到阳台了!”
说着就去摸手机想联系退货,你却突然按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一点油墨香——
后来才发现,你袖口沾着设计院的蓝图墨痕,定是刚加班回来。
“别动,”你转身去书房翻工具箱,声音从柜角传来,“我妈以前总说,东西不合身,改改就好了。”
工具箱“哗啦”打开的瞬间,我看见你翻出一卷米色胶带,又摸出一把圆头剪刀。
刀刃上还留着去年给我剪窗花的红纸屑。
你跪在地毯上量尺寸时,脊梁骨弯成一道温柔的弧线。
月光从纱帘钻进来,给你发梢镀了一层银边,你却突然抬头笑:
“你看这多余的边,像不像没裁好的宣纸?”
说着就用粉笔在边缘画波浪线,线条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画的群山。
“别折腾了,”我扯你衣角,看见你食指被粉笔灰染成白的,“退了重买就是,折腾这两小时够我睡一觉了。”
你却把剪刀塞到我手里,自己捏着地毯边缘固定:
“试试?小时候我爸教我剪年画,说‘天地不全’才是好兆头,太规整了,反而没灵气。”
可是剪刀刚碰到绒毛,我手就抖了。
你握住我的手往下压,刀刃“咔嚓”咬进地毯,短绒簌簌落下来,像揉碎的云。
“慢着点,”你气息落在我耳后,带着一点薄荷糖的凉,“想象这是西湖的水波纹,你上次画水墨画,不就爱画这种曲线?”
我突然想起上个月在画室,你站在我身后看我画残荷,笔尖在宣纸上洇出一墨团。
我气鼓鼓地要撕画,你却蘸着清水在墨团上勾了几笔,瞬间变成一只戏水的蜻蜓。
“你看,”当时你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失误,是老天爷递来的灵感,就看你接不接。”
接着,剪刀在你手里游刃有余,波浪线越剪越顺,偶尔剪歪了,你就顺势拐个小弯,变成一朵含苞的花。
我蹲在旁边捡碎绒,指尖拢起一团团浅灰的毛絮,像拢着些被揉碎的云。
空气里飘着你哼的调子,是《牡丹亭》里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字音被你唱得七拐八绕,“姹”字拐得太急,像踩空了台阶,“红”字拖得又太长,尾音颤巍巍的,活像被风吹得晃悠的灯笼。
戏班里的小生唱这句时,总带着水磨腔的婉转,喉间像含着一块化不开的糖,甜得规整;
可你这跑调的调子,混着剪刀裁绒的“咔嚓”声,倒像把生脆的萝卜嚼出了汁,带着一点刚从菜市场拎回来的鲜灵气。
我仰头看你,你正垂着眼剪那道波浪纹,鼻尖沾着一点粉笔灰,嘴角跟着调子轻轻动,喉结上下滚了滚,把“开遍”两个字唱得格外重,像在跟谁较劲似的。
碎绒顺着你的动作簌簌往下掉,落在你深蓝色的衬衣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萤火虫的玻璃瓶,点点微光嵌在布纹里,抬手时便跟着晃悠,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起来。
又或是像春夜里被风吹落的梨花瓣,沾在肩头、袖口,明明是浅灰的绒,落在深蓝底色上,倒显出几分落英缤纷的软意。
连你弯腰剪地毯的动作,都像是在给这满地“花瓣”拾掇出条路来。
再看时,竟我觉得那些碎绒是从天上漏下来的星星碎屑,不规整,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
有的粘在你衬衫第二颗纽扣上,像一枚小巧的袖扣;
有的顺着衣摆滑进裤腰,像藏了个毛茸茸的秘密,等你走动时,便跟着脚步轻轻颤动,活泛得很。
“跑调跑到十里外了。”
我捏着毛絮团扔过去,刚好砸在你后背。
你回头时眼睛亮闪闪的,手里的剪刀还悬在半空:
“这叫‘随心腔’,我奶奶说的,唱戏哪能总按着谱子来?得有自己的脾性打底,才能透出那份活色生香的灵动。”
说着,你又低头哼起来,这次竟在“姹紫嫣红”里拐了个新弯,像突然撞见只蹦跳的兔子,调子猛地高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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