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公学的讲堂,依旧是那片屋檐,此刻却仿佛隔了一个人间。
周铭踏入门槛时,身形微微晃动,连日来的所见所闻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脸色是一种透支后的苍白,眼底布满了血丝,原本整洁的儒衫沾满了尘土与不明污渍,下摆甚至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显得狼狈不堪。
讲堂内,陈烬依旧坐在那张石阶上,仿佛从未离开。他看着周铭走进来,目光平静,如同深潭,映照出这个年轻士子身上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铭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陈烬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似乎还带着黑水堡外的血腥与绝望。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袍,对着陈烬,深深地、几乎是九十度地弯下了腰,长久不起。
再抬起头时,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眸子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痛苦的坚定。
“社长……”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碎玉,“学生……明白了。”
他直起身,目光越过陈烬,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
“这不是简单的贫富之争,不是书本上轻描淡写的‘均贫富’。”
他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这是生存与毁灭的较量!是活生生的人,被当成牲畜一样奴役、榨干、然后像垃圾一样丢弃的……人间惨剧!”
他猛地看向陈烬,眼中是彻底崩塌后又重塑的清明:
“学生以往困于书斋,所见不过是家乡一二所谓‘仁厚’乡绅,便以为天下地主皆可教化。如今方知,那些‘善人’或许有,但如王阎罗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借‘契约’、‘债务’之名,行敲骨吸髓之实的,才是这乡间的常态!他们不是个别人心坏了,他们是这套能‘合法’吃人的秩序,结出的必然恶果!”
周铭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将这几日积压的震撼、愤怒与悲悯,尽数倾泻:
“赤火公社要铲除的,不仅仅是王阎罗一个人,甚至不仅仅是所有如他一般的地主。赤火公社要摧毁的,是这套能不断孕育出‘王阎罗’的旧秩序本身!是那能让强取豪夺披上合法外衣的律法,是那能官绅勾结、沆瀣一气的官场,是那能让百姓有冤无处申、有苦无处诉的千年沉疴!”
陈烬静静地听着,直到周铭将心中块垒尽数吐出,他才缓缓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你说到了根本。”陈烬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如同定盘的星,“打倒一个王阎罗,不难。难的是,如何确保这片土地上,再也不会诞生新的王阎罗。”
他站起身,走到周铭面前,拍了拍他依旧有些单薄的肩膀。
“所以,我们的革命,流血流汗,不仅仅是为了夺回土地,分掉浮财。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让剥削和压迫失去土壤,让‘王阎罗’再也无法诞生的新世界。那里,土地公有,禁止兼并;那里,吏为民仆,受民监督;那里,律法面前,人人平等;那里,每一个孩童,无论出身,都有书读,每一个劳动者,都能享有自己劳动的成果。”
陈烬的目光望向讲堂外那片辽阔而充满生机的北疆大地:
“这条路很长,很难,甚至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但只要我们坚信这理念,并为之不懈奋斗,这新世界的种子,就一定能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周铭顺着陈烬的目光望去,眼中闪烁着泪光,但那不再是软弱和迷茫的泪水,而是觉悟与决心之火淬炼出的结晶。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那句“建立一个让‘王阎罗’再也无法诞生的新世界”牢牢刻在了心底。
旧的信念已然粉碎,但一种更为坚实、更为光辉的信念,已在他心中巍然矗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道路,已然彻底改变。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空谈仁义道德的颍川士子周铭,他将要成为这燎原赤火中的……一粒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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