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仁心药铺到益民商行的路不算远,却走得格外小心。
顾晏辰带着沈青梧绕着小巷子走,雪后的青石板路滑得很,每一步都要踩实了才敢迈下一步。
巷子里偶尔有黄包车驶过,车夫嘴里呵着白气,车铃“叮铃”响着,打破片刻的寂静,却又很快被寒风卷走。沈青梧裹紧陈叔给的棉外套,外套上还带着淡淡的药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可眼角的余光仍时刻留意着身后,生怕再撞见沈敬海的人。
“前面就是霞飞路了,益民商行在中段,靠着一家裁缝铺,招牌有点旧,你到了就能看见。”顾晏辰压低声音,手指往前方指了指。
沈青梧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霞飞路上的商铺大多开了门,伙计们正拿着扫帚清扫门前的积雪,偶尔有穿着洋装的小姐挽着先生的胳膊走过,高跟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一派看似平和的烟火气,可沈青梧知道,这平和底下藏着多少暗涌——就像沈家没出事前,谁也想不到温和的二叔会是灭门凶手。
走到霞飞路中段,顾晏辰停在一家商铺前,抬手指了指门头:“到了。”沈青梧抬头看去,木质招牌上刻着“益民商行”四个字,漆皮剥落得厉害,边角还翘着,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
商铺的玻璃门擦得还算干净,能看到里面堆着几匹布,大多是深灰、藏青、宝蓝的阴丹士林布,还有几匹印着小碎花的细布,搭在木质货架上,看起来和普通的布庄没什么两样。
顾晏辰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
店里暖融融的,靠里墙的位置生着个小煤炉,炉上坐着一把铜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少年从柜台后探出头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看到顾晏辰,眼睛一下子亮了:“顾先生!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阿力,这位是阿青,以后就在商行帮忙,你多照顾着点。”顾晏辰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又转头对沈青梧说,“这是阿力,商行里的伙计,人很机灵,有什么事可以跟他说。”
阿力连忙从柜台后跑出来,对着沈青梧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阿青姐好!我叫阿力,你要是缺什么,或者不知道怎么弄的,都跟我说,我熟!”他说着,还指了指柜台后的账本,“顾先生说你以前帮家里管过账,以后白天你就整理布匹的台账,晚上……”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了顾晏辰一眼,见顾晏辰点头,才继续说,“晚上帮着清点‘货’就行。”
沈青梧点点头,对着阿力笑了笑:“麻烦你了,阿力。”她能听出阿力说“货”时的谨慎,知道那指的是从香港运来的西药,心里对这商行的信任感又多了几分。
顾晏辰对着阿力吩咐了两句“看好店,有人来买布就按标价卖,别多话”,便带着沈青梧往后院走。穿过商铺后面的小门,是个不大的院子,角落里堆着几个空木箱,上面印着“洋布”的字样,显然是用来掩人耳目的。院子尽头有一间小平房,门是厚重的木门,顾晏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门,侧身让沈青梧进去:“进来吧,这里是我们的账房,也是情报点。”
沈青梧走进小平房,里面比外面暖和不少,靠墙放着一个大书柜,书柜上摆着不少线装书,看起来像是普通的藏书,可顾晏辰伸手将最底下一层的书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叠文件,还有几个贴着标签的玻璃瓶,瓶身上写着“盘尼西林”“磺胺”的字样,都是那个年代稀缺的西药。
“坐吧,我们聊聊正事。”顾晏辰拉过一张木椅,又给沈青梧倒了杯热水,热水是从煤炉上的铜壶里倒的,冒着热气,暖手得很。沈青梧接过水杯,指尖捧着温热的杯壁,看着顾晏辰从暗格里拿出一叠文件,放在桌上。
“这些是我们收集到的关于沈敬海的资料,你先看看。”顾晏辰将文件推到沈青梧面前,“沈敬海在沈先生死后,很快就接管了沈家的丝绸厂,现在厂里的工人大多是他的人,原本的老工人要么被辞退了,要么……”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要么被他找借口处理了,一个都没留下。”
沈青梧拿起文件,指尖划过纸上的字迹,心里一阵发紧。文件里记着沈敬海接管丝绸厂后的动向:上个月往苏州河码头运了三批“丝绸”,可对应的出货单上却没有收货人的名字;上周去了三次东洋商会,每次都待一个时辰才出来;还有一笔大额资金,从丝绸厂的账户转到了一个叫“松井一郎”的日本人账户里。
“这些‘丝绸’,其实是鸦片吧?”沈青梧抬头看向顾晏辰,声音里带着几分肯定。前世在边境,她也见过有人用各种名义走私违禁品,沈敬海的手段,和那些人如出一辙。
顾晏辰点头,从文件里抽出一张手绘的路线图:“我们查到,沈敬海把鸦片藏在丝绸卷的夹层里,借着运丝绸的名义,从苏州河码头运到杭州、南京,再由那边的人分销出去。松井一郎负责提供鸦片的货源,沈敬海负责运输和销售,他们五五分成。”他指着路线图上的一个红点,“这个地方是苏州河码头的三号仓库,沈敬海的鸦片大多藏在那里,每月初三会有人来提货,我们试过几次想混进去,都被守仓库的人拦下来了,那些人手里有枪,还带着刀,看起来像是日本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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