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思语的离去,如同抽走了“天雷刺青”店内一丝不和谐的杂音,空气重新沉淀下来,恢复了往日那种混合着消毒水、色料与旧木的、近乎凝滞的沉静。但某种无形的张力依旧残留着,像暴雨过后潮湿地面上升腾起的、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水汽。
杜十四默默地进行着日常的清扫工作,动作机械,心思却无法完全平静。那个墨色的彼岸花纹身,如同一个刻印在他脑海里的幽暗符号,时不时浮现出来,与陈墨素描本上那幅精美手稿、与那个神秘的“Lin”、与昭思语惊惶苍白的脸交织重叠,构成一个难解的谜。他用力擦拭着工作台的边角,仿佛想将这些纷乱的思绪也一并擦去。
石龙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坐在柜台后,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口,或者扫过角落里那部沉寂的座机电话。他脸上少了些平日的凶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灼和等待,像是在期盼什么,又像是在担心什么。送走昭思语只是清理了表面的麻烦,而“和利”那边是否真的被“按住”了,“迅达”的烂账是否真的能彻底了结,才是关键。
陈墨依旧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个。他仿佛彻底回归了自己的世界,坐在工作台前,对着灯光仔细审视一枚刚刚雕刻完成的玉石小印,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微的纹路,神情专注忘我,外界的一切纷扰似乎都与他无关。唯有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致冷静的气场,像定海神针般,勉强维系着店内这微妙的平衡。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爬行。
就在杜十四快要将地板拖第二遍,石龙几乎要按捺不住再次开始踱步的时候——
叮铃铃——
柜台上的座机电话突然毫无预兆地炸响!尖锐急促的铃声像一把锥子,猛地刺破了店内的寂静!
石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弹了起来,一把抓过听筒,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依旧带着一丝紧绷:“喂?边位?”(喂?哪位?)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个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充满了极大恐惧的男人声音。声音很大,连几步外的杜十四都能隐约听到一些破碎的词语:“…龙哥…对不起…真系对不起…钱…钱准备好了…全部…再多嘅利息都得…求下你…求下你同品哥讲声…放过我条??啦…佢知错了…真系知错了…”(…龙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钱…钱准备好了…全部…再多的利息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跟品哥说一声…放过我小弟吧…他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是那个“迅达”的胖负责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绝望,与昨天在仓库里那点可怜的强硬判若两人。
石龙听着电话,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紧绷,逐渐变得错愕,然后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痛快和某种扬眉吐气的舒爽感开始浮现,最后,嘴角甚至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形成一个近乎残忍的、满意的笑容。
“哦?”他故意拉长了声调,语气里充满了戏谑和居高临下的嘲弄,“而家知错啦?一早做咩啊?唔系好巴闭,识得搵‘和利’撑腰咩?”(哦?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不是很厉害,认识找“和利”撑腰吗?)
电话那头的哭求声更加凄惨,几乎是在哀嚎。
石龙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但他也没忘记正事。他换了个姿势,语气稍微“正经”了一点,但那股子得意劲儿却掩不住:“几多啊?讲唻听下。”(多少啊?说来听听。)
对方报了一个数。一个显然远超原本欠款本金的、惊人的数字。
石龙吹了个轻佻的口哨,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啧,算你仲识做。”(啧,算你还懂事。)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呢次系你运气好,品哥老人家心情好,唔同你计较。下次再敢耍花样,唔系钱可以解决嘅了。听明未?”(这次是你运气好,品哥老人家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下次再敢耍花样,不是钱可以解决的了。听明白没?)
电话那头传来千恩万谢、赌咒发誓的声音。
“得啦得啦!”石龙不耐烦地打断,“听日下昼,老地方,自己拎过唻!唔好再耍花样!”(行啦行啦!明天下午,老地方,自己拿过来!别再耍花样!)
他恶声恶气地挂断电话,听筒被他重重砸回座机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脸上那副凶狠不耐烦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亢奋的、带着敬畏和难以置信的激动,看向依旧平静地坐在工作台前的陈墨,声音因为兴奋而提高了八度:
“师父!你听到未!‘迅达’条废柴!唔单止还清哋数!仲主动啃多咗成倍嘅‘利息’!扑街咁样求我哋放过佢!”(师父!你听到没!“迅达”那个废物!不光还清了账!还主动多啃了一倍的“利息”!他妈的那样求我们放过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