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方肃杀,白露始专征。
秋天是个打仗的好季节。
枳国圣旨已下。
军营的朔风已卷着沙砾扑打营帐。
陈志裹紧绿袍,对着案上的军粮簿子呵气。
墨字在指尖下洇成模糊的团——三日内要凑齐五千石麸面,可粮仓账簿上的数目,比王大奋批下来的文书少了整整一千石。
“别算了,”杨焊清掀帘进来,“方才巡营,看见军伙夫正拿着豆饼,掺沙土磨粉。”
杨焊清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块干裂的豆饼,上面嵌着清晰的沙粒,“马料之中也藏了沙子。”
陈志猛地将毛笔拍在砚台上,墨汁溅上军图,在代表枳国边境的朱砂线上晕开。
“王大奋前日还在中军帐说‘ 许国蛮夷,不足为惧 ’,可这般克扣军粮,拿什么打仗?”
陈志话音未落,帐外忽然传来惨叫,两人冲出去时,只见一个老军汉被绑在旗杆之上,嘴里塞着麸面饼,浑身都是被鞭打的血痕。
“这老东西敢在伙房偷藏粮食!”监军的亲随晃着鞭子,靴底碾过老军汉掉落的布袋,里边滚出几粒干瘪的粟米。
杨焊清俯身去捡,却被亲随一脚踹开:“杨编修官是想包庇逃兵?”
他腰间的鎏金佩刀晃了晃,那正是王大奋亲随独有的制式。
陈志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他想起昨夜收到的婉娘来信,信上写着“军营秋寒,夫君添衣”。
“放开他,”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过是几粒粟米,按军法……”
“按军法?”亲随突然拔刀,刀刃抵在老军汉喉头,“王大人有令,敢议论军粮者,以通敌论处!”
寒光闪过,老军汉的血溅在陈志袍角。
陈志瞳孔一颤,他的官袍,被那个亲随弄脏了。
杨焊清猛地拽住陈志手腕:“莫要冲动。”
三日后,当然只有四千石麸面,除非再加上一千石沙子,才能凑够五千石。
两人不愿这么做,王大奋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日王大人要来阅兵,”杨焊清将剑插入鞘中,发出尖锐的剑鸣,“他让你负责查验兵器。”
陈志猛地抬头,只听杨焊清叹:“许国虽弱,可他们的兵器再落后,也戳得穿掺沙的甲胄。”
次日卯时,陈志站在阅兵场的兵器架旁,手抚过一杆锈迹斑斑的长矛。
矛头的血槽里积着沙土,轻轻一磕,沙土便簌簌落下。
王大奋骑着高头大马过来,狐裘于寒风中猎猎作响:“那位绿袍官,兵器可都查验过了?”
陈志望着远处列阵的士兵,他们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分明是用劣铁混着沙土浇铸的。
有个年轻士兵咳嗽着,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那是连日吃掺沙粮留下的病根。
他忽然想起婉娘绣的平安符,丝线里缝着桑皮纸,此刻正于他心口发烫。
“回王大人,”陈志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兵器……都妥当了。”
王大奋满意颔首。
此时,朝廷遣使传诏。
“皇帝诏曰:
朕承天景命,临御万邦,惟念疆圉安危,系乎国本。今许国背盟犯境,边尘屡警,黎民罹难,朕心甚忧。
太子虞弓,体貌英伟,智略宏深,素怀忠孝之诚,兼娴韬钤之略。兹特授其‘ 克许大将军 ’之号,总领诸路军马,充任北伐主帅。
尔当秉持天威,整饬戎行,扬旌旗而奋武,执金鼓以行师。务期扫平敌氛,廓清边鄙,上纾宗庙之虑,下安兆民之生。
所有随军将佐、粮草器械,着兵部、户部诸司协力调度,无得迟误。凡军前事宜,太子可临机专断,朕不遥制。冀尔早奏肤功,凯旋之日,朕当亲迎于郊,以彰懋赏。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忠贤十九年九月初六
御笔”
虞弓接了圣旨,躬身谢恩。
秋阳西沉,军营空地上,只余他一人。他身着玄色军袍,只十六岁的他,身形已算得上是挺拔,眉眼利得如剑,面上没半分表情。
他抬手抽剑,剑刚离鞘,便传出一阵清亮的声响,如龙低吟。
他手腕一翻,剑尖于空中划出半道弧线,紧接着,他猛地往前一凑,左脚前挪半步,右肩微微下压,手中剑自下至上撩,带起的风儿携几片黄草叶滚滚落下。
草叶还没着地,他手腕又急转。剑向突变,从身侧斜劈出去,他衣袍被剑风刮得“呼呼”作响,靴底在沙地上滑出几道弧线。
他反复练着劈、刺、撩、挑的动作。
每回出剑,皆要沉下手腕、拧转腰腹、送肩向前,力道全传到剑尖儿上,快得只余下道银白光影;每回收剑,皆要收回手臂、压下手肘、将剑飞入鞘中,干脆得如同一阵疾风。
他脚尖一点,身子转过,长剑顺着势头向上撩,划到胸前时,手腕轻轻一颤,剑尖准准插入鞘中,“呛啷”一声脆响,剑身归了位。
他垂眼立于原地,远处营垒,风卷着旌旗“呼呼”地响,他却像是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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