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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
这两个字本身就像一块沉重的、吸饱了汗水和焦虑的海绵,沉沉压在实验一班每一个人的头顶。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连空气都绷紧成了弓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味。教学楼里张贴的“百日誓师”海报鲜红得刺眼,仿佛下一秒就要滴下血来。走廊里脚步匆匆,每个人都低垂着眼,像背负着无形十字架的囚徒,沉默地走向那个决定性的刑场。
林晓,就是这压抑图景中最明亮、最不容置疑的一抹亮色。她是实验一班当之无愧的太阳。成绩单榜首的名字雷打不动,奖状多到能糊满一面墙。她是老师口中“清北苗子”的典范,是家长会上被反复提及的“别人家的孩子”。此刻,她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清晨的光线勾勒着她线条优美的侧脸,专注得如同圣徒在默诵经文。阳光跳跃在她握笔的指尖,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干净,只适合在试卷上书写完美的答案,或者在领奖台上接过象征荣誉的证书。
没有人注意到教室另一角,那个几乎隐没在阴影里的位置。林晚,林晓的双胞胎妹妹,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的植物。她蜷缩着,下巴几乎抵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厚厚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除了那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轮廓,她和光彩照人的姐姐之间,似乎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成绩平平,性格沉闷,是班级里最不起眼的影子。偶尔有目光扫过她,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漠然。一个影子,如何能与太阳争辉?
课间,林晓周围总是迅速围拢一小群人,低声讨论着最后一道数学压轴题的解法。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和笃定。林晚缩在自己的座位上,耳朵却无法屏蔽那些清晰的音节。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练习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本厚厚的、封面印着复杂几何图案的笔记本,就摊在桌面上,像一块沉重的墓碑。
“林晓,这道题你思路太神了!”一个男生由衷地赞叹。
林晓只是矜持地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角落里的林晚,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旧家具。林晚却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低下头,浓密的刘海彻底隔绝了那道目光。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下,压着一本更小的、封面磨损得厉害的硬壳日记本。那是她唯一喘息的缝隙,一个藏匿所有不甘、怨恨和绝望的洞穴。
教室门被推开,班主任李老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打印好的誓词稿。喧闹声瞬间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百日誓师大会,就在今天下午。
“都安静一下,”李老师清了清嗓子,目光锐利地扫过全班,最后精准地落在林晓身上,“林晓,这是你下午代表年级领誓的稿子,最后再熟悉一下。整个年级都看着你,别出差错。”他将那份印着“领誓人:林晓”字样的稿子递过去,动作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信任和托付。
林晓站起身,双手接过稿子,微微颔首:“谢谢李老师,我会的。”声音清亮,姿态完美。阳光仿佛都格外偏爱她,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教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混杂着羡慕与理所当然的赞叹。
林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份稿子上,又飞快地移开,像被烫到一样。她盯着自己摊开的练习册,上面的物理公式扭曲变形,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腥甜。凭什么?凭什么永远是她?她偷偷抬眼,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落在林晓身上。那光鲜亮丽的外壳下,藏着怎样一颗冰冷的心?林晚的指尖,在无人看见的桌下,轻轻抚过校服口袋里一个冰凉坚硬的小药瓶轮廓。
下午两点,操场上已是人山人海。
巨大的红色横幅“奋战百日,决胜高考”像一条灼热的烙铁,横贯在主席台上方。阳光炽烈,烘烤着塑胶跑道,蒸腾起一股刺鼻的橡胶味。高三年级近千名学生穿着统一的校服,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操场上,像一片沉默的蓝色森林。空气里弥漫着汗味、防晒霜的黏腻气息和一种被强压下去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校长冗长而激昂的动员讲话通过高音喇叭震荡着每个人的耳膜,声浪在空旷的操场上空盘旋、回荡。接下来是教师代表发言,再然后,就是重头戏——学生代表领誓。
“下面,有请高三年级学生代表——实验一班林晓同学,带领全体高三同学,庄严宣誓!”主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鼓动性。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瞬间淹没了蝉鸣。
所有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唰”地投向主席台左侧的台阶入口。那里,一个穿着干净蓝色校服的身影出现了。是“林晓”。她步履沉稳,一步步走上主席台中央。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和沉静的侧脸。她走到立式麦克风前,站定,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份从容,那份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的气场,让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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