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陲的雨季,雾气像化不开的愁绪,缠绕着助农服务站旁那栋废弃的旧校舍。
沈昭岐就住在这里,白日里,他像个无声的影子,穿梭在田埂与货架之间,帮傈僳族阿妈调试直播镜头,为佤族老爹打印货品标签,手臂上晒出的麦色与当地人别无二致,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问他要到哪里去。
夜深了,一个名叫阿朵的傈僳族姑娘对着手机屏幕无声落泪。
她家的松茸,品相极佳,却因平台算法的无情碾压,推荐权重低得可怜,在流量的汪洋里连一朵浪花都激不起来。
沈昭岐就坐在门槛上,看着她颤抖的背影,没有递上一句廉价的安慰。
空洞的言语,抚慰不了被数字铁蹄践踏的尊严。
接下来的三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当他再出现时,眼底布满血丝,指尖沾着墨痕,手里却多了一份手绘的地图。
那不是地理图,而是一份惊心动魄的“山货流量迁徙图”。
他以阿朵的村子为原点,用细密的线条和精准的标注,勾勒出二十个散落在群山褶皱里的村落,它们无一例外,都是被主流算法遗忘的曝光盲区,是数字时代地图上不存在的孤岛。
他将图纸折好,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只写了“共富学院”四个字,托进城的拖拉机捎了出去。
这份匿名的图纸,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千里之外的共富集团总部掀起了滔天巨浪。
它最终被命名为《边缘产区数字平权白皮书》,摆在了总裁秦知语的办公桌上。
彼时,集团上下正为即将启动的“明星助农季”项目而亢奋。
计划邀请三位顶流艺人,空降十个精挑细选的重点村,用最耀眼的光环,制造一场流量盛宴。
会议室里,PPT上的每一个字都闪烁着金钱和声望的光芒。
“停掉。”秦知语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会议室的热情。
她将那份略显粗糙的白皮书拍在桌上,目光锐利如刀,“这份图纸告诉我们,在我们准备点亮十盏聚光灯的时候,至少还有二十个角落连一根蜡烛都没有。我们不能用新的光环,去遮住本来就不亮的老角落!”
决议当场生效。
三天后,秦知语没有去任何一个原定的重点村,而是亲自带队,直奔图纸上标记的最远、最偏僻的那个红点——怒江村落。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淳朴的笑脸,而是一张张写满麻木和恐惧的脸。
村里的合作社,早已被一家名为“昭品合作”的外包公司接管。
一份份排他性协议锁死了农户所有的销售渠道,村民们像被温水煮着的青蛙,在微薄的利润里慢慢丧失反抗的力气。
远在总部的技术总监林晚,几乎在秦知语抵达的同时,就捕捉到了怒江村落数据的诡异波动。
物流成本虚高,退货率异常,资金流向模糊。
她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无数代码如瀑布般流淌。
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昭品合作”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与秦家早年设立在海外的一处离岸壳企精准地关联了起来。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没有选择将这个足以引发家族地震的消息直接抛给秦知语,那只会让事情陷入内部斗争的泥潭。
她切换了思路,联系上当地一名思想开明的青年志愿者,远程指导他用最简单的开源代码,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舆情监测网页。
没有华丽的界面,只有最核心的数据:合同条款对比、物流分成比例、平均退货率、农户实际收入……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昭品合作”光鲜外皮下的脓疮。
这个简陋的网页,在当地青年自发的社交群里被悄悄转发。
第一天,访问量一千。
第二天,五万。
七十二小时后,当访问量突破十万大关时,汹涌的舆论彻底冲垮了“昭品合作”的心理防线。
他们甚至没等集团法务部介入,就灰溜溜地主动撤出了村子。
当晚,林晚在自己的加密日志里写道:“真正的透明,不是没有阴影,而是人人都能获得一束光,去照见阴影。”
此事很快传到了省人大代表周执的耳中。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家公司的道德问题,更是现有法规对“共治品牌滥用”行为缺乏有效追责机制的体现。
他连夜修改自己即将提交的《乡村共治促进条例》补充提案,增设了一条石破天惊的条款——“声誉连带责任”。
任何借用共富体系名义在地方牟利、损害农户利益的行为,一经查实,不仅要追究当事公司的责任,其背后的母公司、关联方,都将被触发跨区域的联合审查,并记入信用黑名单。
为防止这条文被地方保护主义架空,他还设计了一套精密的配套程序:联合审查组的评审员,将由系统从全国共富体系内的农户代表中随机抽选,确保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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