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盆里,雨水一滴一滴砸出清脆的回响,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节拍器。
屋主老罗,一个皮肤被太阳和岁月鞣制成深褐色的茶农,正蹲在门槛上,望着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院子,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今年的春茶算是完了,”他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瞬间被雨水打散,“这雨再下两天,山要‘走’,茶也要‘走’了。”
“走”是山里人的黑话,意味着山体滑坡。
沈昭岐放下手中的搪瓷盆,走到他身边,目光没有看天,而是死死盯着院角那棵老槐树下,一窝正在疯狂搬家的蚂蚁。
它们的队伍排得密不透风,正沿着墙根朝高处转移。
“罗大叔,你家刚收的那些‘明前’,放在哪了?”沈昭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还能放哪,就堆在后面那间烤房里。地势最高,也最干燥。”老罗叹了口气,“可山要是真走了,再高也没用。”
“现在就去搬。”沈昭岐站起身,语气陡然加重,“把所有茶叶,一包不剩,全部搬到村委会的祠堂里去。那里是青石地基,最稳。”
老罗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诧异:“小沈,你说啥胡话?这雨是大了点,但年年都有那么几场。山走了几十年了,也没见它真塌下来过。再说,这上百斤的茶叶,一来一回,折腾个啥?”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罗的儿子阿亮,从里屋探出头来,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爸,别听他的。我刚查了天气预报,市里专家说了,这是过境雨,最多下到天亮就停。他一个外乡人懂什么。”
沈昭岐没有理会阿亮,只是指着院外那条浑浊的溪流,对老罗说:“大叔,你再看那水。颜色不对,太浑了,里面全是新翻上来的红土。这不是山表面的水,是山肚子里的水被挤出来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山,已经在‘走’了,只是我们还没感觉到。”
他的话像一块冰,瞬间让老罗脊背发凉。
老茶农一辈子跟大山打交道,他可以不信天气预报,但他信自然的征兆。
浑水、蚁迁……这些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警示。
“阿亮!”老罗猛地掐灭烟头,吼了一声,“叫你三叔四伯他们,把村里所有壮劳力都喊起来!现在,立刻,马上去祠堂!搬茶叶!”
阿亮还想争辩,却被老爹凶狠的眼神吓了回去,不情不愿地披上雨衣冲了出去。
“小沈,多亏了你。”老罗感激地看着他。
“先别说谢,”沈昭岐的眼神锐利如鹰,“光搬茶叶不够。人也要动起来。”
半小时后,小小的村寨灯火通明。
在沈昭岐的调度下,村民们分成了三队。
一队由青壮年组成,冒着雨将一袋袋凝聚着全年希望的茶叶从各家各户的烤房里抢运出来,汇集到地势最高的祠堂;一队由妇女和老人组成,在祠堂里铺设油布,清点数目,做好防潮;最后一队,也是最让人费解的一队,由沈昭岐亲自带着,只有五个人,扛着锄头和铁锹,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了村子后山的一处缓坡。
“沈哥,我们这是干嘛?这节骨眼上不去帮忙搬东西,来这挖泥巴?”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问。
沈昭岐用手电筒照着一处不起眼的土坡,那里的泥土颜色比别处更深,甚至有几道细微的裂痕。
“挖,”他言简意赅,抡起锄头第一个动了手,“沿着这道线,给我挖一条一米深的沟出来。快!”
没人理解他的意图,但在那种万分紧急的氛围下,质疑是多余的,执行成了唯一的选择。
雨水混合着汗水,铁锹铲进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成了这场与天争命的交响乐中,最狂野的鼓点。
就在最后一袋茶叶被安全抬进祠堂大门的瞬间,一声沉闷如巨兽咆哮的轰鸣从后山传来!
轰隆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村子侧面的一片山体,裹挟着巨石和树木,如同一条愤怒的土龙,咆哮着倾泻而下,瞬间吞没了半山腰的几间废弃牛棚。
那条土龙奔腾的路径,距离村子最近的地方,不过百米之遥。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惊呼。
阿亮脸色煞白,他清楚地记得,那几间牛棚旁边,就是他家的烤房。
如果不是沈昭岐的坚持,此刻被埋在泥石流下的,就是他家全部的收成。
而此刻,在后山缓坡上,沈昭岐和那五个人正瘫坐在泥地里。
他们面前,一条刚刚挖好的引流渠,正将一股从山体内部渗出的巨大水流,成功地引向了另一侧的泄洪河道。
正是这股“内水”的提前释放,大大减轻了主坡的压力,才让那场看似毁天灭地的滑坡,在最后关头偏离了方向。
“神了……真是神了……”有人喃喃自语,看着沈昭岐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近乎敬畏的崇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