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秋夜裹着湿冷的风,吹得静安寺路两旁的法国梧桐落了满地碎金。艾颐坐在盛家的黑色福特轿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下摆的珍珠扣,耳边是五姐盛爱珠对着小镜补妆的细碎声响。
“七妹,待会儿进了宴会厅,记住少说话多微笑,莫要像在老宅里那样拧着性子。”盛爱珠将一支珊瑚色口红旋回管里,抬眼透过镜子瞧她,“今晚来的不是洋行大班,就是军政要员,咱们盛家的生意每况愈下,急需新的资源周转,可不能得罪人。”
艾颐“嗯”了一声,目光却飘向车窗外掠过的霓虹。
轿车停在汇丰银行大楼前时,门口早已车水马龙。穿黑色礼服的门童弯腰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香槟气泡与高级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艾颐跟着盛爱珠踏上台阶,水晶吊灯的光从旋转门后漫出来,晃得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宴会厅比她想象中更奢华。穹顶绘着欧式油画,巨大的水晶灯折射出万千光点,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能映出人的影子。衣香鬓影间,穿西装的外国人与穿长袍马褂的华人穿梭往来,留声机里放着慵懒的爵士乐,杯盏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
“这就是沪上最体面的宴会了。”盛爱珠挽住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你瞧那边那位,是英国总领事的秘书;还有穿藏青西装的,是张督办的二公子,咱们家的货来往运输,还得靠他通融。”
艾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没看见什么体面——角落的卡座里,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商人正搂着穿亮片舞裙的舞女说笑,手指毫不避讳地搭在舞女腰上,舞女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眼底却藏着几分麻木。不远处,张督办的二公子正盯着一位穿粉色旗袍的小姐,那目光像黏腻的蛛网,从小姐的发髻一直滑到裙摆,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她刚想收回目光,却听见旁边传来几句对话。两个外国大班端着酒杯走过,用英语低声议论:“华人就是做不出好船,上次从新加坡运货来,居然在公海漏了水,还得靠咱们英商的船救援。”
“可不是嘛,他们也就会做些丝绸瓷器,真要论实业,还得看咱们。”
两人说笑着走远,完全没在意旁边站着的艾颐。她攥紧了旗袍裙摆,珍珠扣硌得掌心发疼。穿越来的这两天,她听了很多“华人不如洋”的论调,可亲眼看见外国人这般轻视,胸口还是像堵了团棉花,闷得发慌。
“别气了。”盛爱珠察觉到她的僵硬,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在沪上,洋人向来是这样的。咱们忍着就是,没必要为了几句话惹麻烦。”
艾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火气。她知道五姐说得对,在这个时代,盛家不过是依附于洋人与军阀的商人家庭,根本没有硬气的资本。可她骨子里的平等观念,实在容不下这样的轻视。
正想着,一道身影忽然挡在她们面前。艾颐抬眼,看见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约莫二十五六岁,梳着油亮的背头,鼻梁高挺,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他手里端着杯威士忌,目光直直地落在艾颐脸上,像是带着钩子,黏得人挪不开。
“这位就是盛七小姐吧?”男人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在下庄铠平,经营船运生意的。久仰盛家小姐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盛爱珠立刻露出热络的笑:“原来是庄老板,久仰久仰。我这妹妹性子腼腆,庄老板多担待。”
“腼腆才好。”庄铠平的目光没离开艾颐,手指轻轻转着酒杯,“如今沪上的小姐们,大多太活络,反倒失了这份沉静。”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暧昧的暗示,“盛七小姐要是愿赏脸,日后多跟在下走动走动,我的船运公司,随时能给你留份干股。”
这话听着是示好,可语气里的轻佻像针一样扎人。艾颐瞬间明白,他哪里是欣赏什么“沉静”,不过是把她当成了可以用股份收买的花瓶。只是原主竟被这样的人逼的没了活路,内心大感不值。
艾颐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靠近,脸上没了笑意:“多谢庄老板抬举,只是我对生意一窍不通,怕是辜负了您的好意。”
庄铠平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冷意:“盛七小姐倒是谦虚。不过没关系,生意这东西,慢慢学就会了。我相信,盛七小姐是个聪明人,不会错过好机会。毕竟,贵钱庄可是等不了太久的。”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艾颐一眼,才转身走向别处。那目光像沾了冰的毒蛇,让艾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回事?”盛爱珠拉着她走到僻静处,压低声音埋怨,“婚事的事情五姐都说帮你想办法了,庄铠平的船运公司垄断了半个长江的货运,海外那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你怎么还给他脸色看?”
“五姐,他那不是示好,是轻视。”艾颐咬着唇,“他把我当成什么了?能用股份随便打发的人吗?之前还想用婚事困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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