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缠绵绵下了半宿,秋凉浸透了片场的木棚,檐角枯藤被风扯得簌簌掉渣,几片卷边的梧桐叶飘进棚里,落在艾颐的袄裙下摆上。场工老李的木轮车“吱呀”碾过楼板,车斗里的搪瓷茶缸晃得叮当直响。
“艾小姐,您的戏鞋再垫层棉絮?这木楼板透风,别冻着脚。”老李放下车,从布包里掏出块新的棉絮,脸上堆着实诚的笑。
艾颐转过身,接过棉絮时,指尖碰着老李粗糙的手,他掌心里还沾着棚架上的木屑。“谢谢李叔,”她声音轻得裹在风里,“不碍事,拍完这场就回化妆间烤炭盆了。”
不远处的藤椅旁,阮汀筠正由化妆师补唇脂。淡粉色洋装的袖口绣着朵玉兰,脂粉沾在花瓣上,她抬手掸了掸,目光却越过镜架朝艾颐飘来。四目相对时,阮汀筠先弯了眼,唇上正红衬得眉眼柔婉,可艾颐瞧着那笑意里藏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像戏里曼卿看紫墨的眼神,有点无可奈何,也有点不舍得。
“各部门就位!”张让导演的嗓门突然炸开来,茶缸往道具桌上一磕,茶沫子溅在“永丽纺织厂”的布景牌上,“最后一场决裂戏!紫墨站窗边,曼卿坐藤椅,灯光往两人中间打,把影子拉得开些!”
摄影师扛着笨重的摄影机挪机位,金属支架在木楼板上敲出“笃笃”的声响。场记板上“《风暴》第三十六场一镜一次”的字迹有些模糊。
艾颐走到指定的窗边,旧木窗棂糙得硌手,窗外糊的布景纸,风一吹就鼓得像要破。
“开拍!”
张让的声音刚落,艾颐周身的气就沉了。刚才还带着点温和的侧脸瞬间冷下来,指尖攥着手帕,指节泛白——这是紫墨,从北平逃回来的紫墨,怀里揣着哥哥死在津浦线的消息,还有被沈曼卿出卖的锥心事实。
阮汀筠坐在藤椅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椅臂雕花,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却带着刺:“紫墨,你不该回来的。北平那边……不是已经给你安好家了吗?”
艾颐转过身,手帕在掌心拧出褶皱,语气里没半点温度:“安好家?小姐,您说的安好家,是指我哥倒在津浦线的火车轮下,还是指我爹被商会扣着,连口热粥都喝不上?”
阮汀筠的肩膀颤了一下,猛地抬头,眼里瞬间聚了泪:“我没……我不知道他们会……我只是想让你活着,那些人说这件事情与你无关的,我把消息告诉他们,就会放你一条生路……”
“放我一条生路,就要我忘了哥哥的血?忘了爹受的折磨?”艾颐往前走两步,影子落在阮汀筠身上,把她整个人罩在阴影里,声音陡然拔高,却没了刚才的冷硬,反而带了点哽咽——紫墨父亲隔着铁窗塞给她的纸条,上面只写着“护好自己”,这是紫墨的痛。自己信任照顾的小姐在背刺她的家人,理由却是为了她。
艾颐沉浸在剧本的人物的思绪里,没发现阮汀筠已经站了起来。“紫墨”阮汀筠突然拉住艾颐,“你为什么要回来呢。”说着在艾颐呆愣的时候用力往后推了艾颐一把。
这不是剧本里的剧情啊,就在艾颐思索该怎么接的时候,头顶斜上方突然传来“咯吱——”一声脆响,艾颐的耳朵尖先动了,还没等她细想,棚架上的灰就簌簌往下掉,几根细木杆“噼里啪啦”砸在布景纸上,戳出好几个洞。
“小心!”张导的尖叫刺破片场的安静。
艾颐的视线扫过片场,只见左边有个穿蓝布褂子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捡树叶,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头顶的危险。而棚架中间那根最粗的木梁,已经开始往下倾斜,梁头的铁钩晃得厉害,木头裂缝里还渗着秋雨泡透的潮气,眼看就要砸下来。
几乎是本能反应,艾颐往前冲了两步,左手攥住小姑娘的后领,右手托住她的腰,猛地往旁边一拽。小女孩“哇”地哭出声,手里的叶子撒了一地,红绳从辫子上松下来,飘在风里。
“轰隆!”
木梁重重砸在刚才小女孩蹲的地方,楼板震得艾颐脚跟发麻,木屑和灰尘漫天飞,旁边的道具桌被砸翻,瓷瓶、茶杯碎了一地。
“快把孩子抱起来!”张让导演的声音从混乱里钻出来,他拨开围过来的场务,快步走到艾颐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语气里却满是赞许,“好身手!艾颐,你这反应速度是真快啊!话说,要不是刚才汀筠推你那一下,你估计就要和这个小姑娘一起喽!”
艾颐刚把吓得发抖的小群演搂在怀里,听见这话,心里轻轻“咯噔”一下。刚才那一下哪里是反应快,不过是部队里练了千百遍的应急动作——遇到突袭时,护住身边人、避开要害,早就刻进骨子里了。可这些话不能说,她只能勉强笑了笑,用指腹擦了擦小女孩脸上的泪,对张让说:“导演过奖了,就是碰巧。眼看孩子要出事,总不能看着不管……”话音未落,艾颐突然想到什么。
对,刚才阮姐姐推自己的那一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艾颐抬眼在片场寻找着阮汀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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